很快,五百兵将集结完毕,盘踞在营门前,只等沈行约一声令下。
然而沈行约唇角抿成一线,始终不发一言,单是看着李肃;
后者也不作声,沉寂半晌,最后李肃拿起刀,狠狠朝地上一掼,背身而去时,分别前的一眼犹如利箭刺穿而来。
众人望着李肃的背影,俱是感到意外。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真的领兵前去了。
李肃走后,沈行约立马吩咐人,去拿战袍披风来。那副镇定的模样,与方才大相径庭,好似刚刚恼火激战的那个人原就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样。
“陛下……”
一名军师思索再三,上前道:“此方关头,您让他领兵上阵,还拨出了五百兵马,若此人关键时刻投靠了对面,把咱们的处境透露出去,这……”
披风霍地扬起,再落下时,沈行约利落地跳上了战车。
催促王役出发间,他侧身回道:“怎么,军师要和朕立赌约吗?”
“这……陛下?”
那军师一时结舌,怎也未料他会这么说,忙躬身道:“臣不敢……”
沈行约自若地一笑,便不再耽搁,下令出城。
两翼,手持长戈的步兵跑步进发,战车滚滚,载着他驶向战场。
因着连日暴雨,道路坑洼泥泞,战场上几乎不见硝烟,唯有马蹄狂乱,杀声四起。
双马并驾,战马发出怒吼般地嘶鸣,载着沈行约所乘的战车一路狂奔,所过之处,底下的将士军心振奋,发出一阵激励人心的呼喝。
如沈行约预料的那般,天子亲临战场督军,于战局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头顶的纛旗猎猎作响,王车不时冲入到两军混战,防守的薄弱地带;不时又冲向远处高坡。
沈行约在高坡上俯瞰整个战局,调整各方战略。
好几次,对面派出队伍,打算攻向王车所在的位置,都被前方冲杀的将士识破拦下。
接连几轮苦战,赵驻与几名将领带兵猛攻,始终不能拔城;
唯一让众将领感到安慰的,是起码他们守住了阵地,交战间未丢一城。而双方的伤亡情况基本相同,战局又陷入了僵持。
金乌西沉,趁着两军对垒,短暂休整的空档,沈行约又召众人聚集在一处,商讨破城的法子。
距离他们不远的树下,暗影里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兵众。
这些人的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有人躺在铺着枯枝树叶的地上,唉声叹气地呻吟,有人则解下腰间布兜里仅剩的一点干粮,和水吃下。
“我看不如这样,先作佯攻,争取在正面战场牵制住敌方主力,我带人伺机从侧翼突杀,争取扰乱敌方阵势,最好能将对面打散,再分而击之!”
赵驻以树枝在地上划了几道,略微沙哑的说着。
众人听过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沈行约没有应声,看向对面零星的一点火光。敌兵的驻扎处,隐隐传出炊烟。
顿了顿,赵驻向左右看看,前倾身子,低声道:
“陛下,连日进军,咱们的兵马早已疲累不堪!过了今夜,只怕……”
赵驻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沉入了这寂静的夜色中。
沈行约又何尝不知,目下兵困马乏,后方辎重还未运抵,若今夜不能破城,恐怕明早连士兵们的早饭都发不出,没有粮饷,再怎么动员军队都是虚谈。
就在这时,负责清点伤兵人数的军吏跑来,道:“陛下!清查过了,各队伤员已统计在册,唯有李肃所带的那五百兵众……仍然不知所踪。”
沈行约调转目光,眼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震惊:
“他真跑了?”
军吏心中惊骇,只得跪地,如实禀了一番,听得一旁的军师愁眉不展:“陛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沈行约对李肃临阵逃跑这事颇意外,不过腿长在他身上,跑也就跑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李肃被对面捉去,或是真如军师所说那样,李肃蓄意叛逃,投靠了对面。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该考虑的。
“先不管他,”沈行约果决地打断了几人思绪,又过军师问道:“把刚才行军的布置再说一遍。”
众人商讨对战的兵力分布,沈行约静静听着,忽然间又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等一下……”
沈行约觉得,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事实:
“他们的目标在朕。”
众人面露不解,数道目光朝他望过,沈行约道:
“所以,唯有当军队败势,看到朕的王车慌不择路,在郊野逃亡时,重赏之下,对面才会不顾兵阵,一拥而上地冒进抢功……”
话音稍驻,沈行约询视地一瞥,道:“你们觉得呢?”
“……”
周遭的气氛沉寂了一瞬,赵驻语气茫然,道:“陛下,您的意思是……以您自身为饵,佯败败逃,等敌兵混乱追击时,再作反攻?”
接连数次交战,沈行约已然摸清了对方惯用的套路。
两军厮杀,敌兵方面始终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和理性,稍有不对,便鸣金休战,退守至城前,虽不会即时地夺回城池,可又不至因冒进而被杀败。
战事拖上个十天半月,对据有内郡的敌兵而言,或许根本不算什么。可沈行约眼下是背水一战,根本没工夫陪他们耗下去,只能尝试,走一招险棋。
赵驻战战兢兢地问完,见沈行约不搭话,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众人肃静片刻,齐刷刷的跪地道:“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
军师道:“您乃皇天贵胄、万乘之躯,怎可如此啊?!”
随之,又有人道:“是啊,陛下若计如此,不妨以假王诱之!即可迷惑对面,又可不至令陛下陷入险境!”
众人忧心忡忡,不住地恳求收回成命,而沈行约轻声止住话头,语气却是不以为然:“怕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行约道:“你们若真有这份忠心,就把这最后一仗打得漂亮点,别平白辜负了朕陪他们演这么一出好戏!”
见时候差不多,沈行约让底下人再歇一刻钟,趁这时,又与众人详细制定了作战计划。
一刻钟后,战鼓再度响起。
夜幕遮掩下,对面的军队排成长阵,渐次亮起火把。
按照预先计划,沈行约随军指挥作战,纛旗亮起,有意暴露了他所在方位。
短短两个回合过去,战势最胜之时,赵驻肩上中箭,意外负伤,对面见有机可乘,登时战鼓激进,喊着生擒将领的口号,队伍整齐,朝前方冲杀而来。
为了抬高让这场戏的可信程度,沈行约喝令手下应战,硬是与敌将你来我往地打了几个来回。
等到人马慌乱退战之际,敌将望见对面车辙错乱,溃不成军,退城的退城,败逃的败逃,顿时放下了防备,不待主将发号施令,手下已经有不少前锋火速冲出,直奔王车驶走的方向。
沈行约在颠簸的王车上不住回头,眼底的慌乱一点不像装得。他掐算着时间,等待蛰伏在暗处,埋伏的几伙士兵。
恰在这时,后方突然一阵爆响,原本敌兵据城的方向,不知为何燃起熊熊火光。
大火自城楼蔓延,浓密的黑烟滚滚升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