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我说不好我是像那个孩子,还是像那个老人,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个。
“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⑴
周日上午,吃过早餐,孙虹自己待在病房。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之前的病友要么已经出院,要么转移到了别的单间,她踩着拖鞋站在房间正中央,像中学的语文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要求诵读课文那样,捧着那本史铁生散文集,张开嘴,放开嗓子,朗诵其中一些她自认为颇有哲理的段落。
“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吴宝骅还是老样子,任由他妈妈怎么说怎么骂,看病照旧带着他最喜欢的皮球过来了。夏秋换季流感多发,他上了一个礼拜课,在学校安然无恙,反倒是放假之后中招,发起了高烧,又开始流鼻涕,脸蛋红红的,走路也东歪西倒,就这样,来医院还想着他的那个皮球。
儿科医生要给他打屁股针,他不哭不闹,乖乖脱下裤子,但依然抱着他的皮球,医生和护士都微微笑了起来。他妈妈解释说,暑假来医院看病,他把这个球弄丢过一次,所以之后再来怎么都不肯撒手,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没事,小孩子嘛。医生一边回答,一边干脆利落地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随后,医生给他开了两副退烧药,让他妈妈遵医嘱,给孩子一天饭后吃三次,注意休息和清淡饮食,其余就没什么了。
“谢谢你们啊,谢谢,那我们先走了。”吴非连连道谢,拉着孩子的手离开诊室下楼去取药。
经过神经外科的走廊,吴宝骅一眼瞧见上次帮他捡球的大姐姐。他挣脱开妈妈的手,朝着坐在轮椅上的那道身影走去,接近了,他怯生生叫一句,“姐姐。”
明澹惊讶地转过头,先看了看男孩,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皮球,一下子想起来了,“你好啊,小朋友。”
他妈妈赶过来冲她打招呼,“早啊妹子,又来看医生啦?”
“是啊。”
“上次跟你一起的妹子呢?她没来呀?”
“噢,她等会儿过来,孩子这次是发烧还是感冒了?”明澹抽出一张纸巾,给男孩擦掉快要滴下来的鼻涕水。
“小宝,说谢谢姐姐。”吴非赶忙接过纸巾,“他是得了流感,发烧了,刚打完屁股针,这不,我们正准备下去取药。”
她说,“保重身体啊。”
吴非在后面推了他一下,吴宝骅反应慢半拍:“……谢谢姐姐。”
“大人和小孩都要保重身体,生病了是很难受的。”明澹笑着补充,然后对男孩说:“回去好好吃饭,按时吃药,不要让你妈妈担心,好吗?”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他妈妈拉起他的手,“我们走了,小宝,跟姐姐说再见。”
“再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