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纵将仇凛英的事尽数告诉了裴月上,顾及裴凝莺的态度,他没给老太太说这事儿,说告诉了老太太,裴凝莺是不可能出得了裴府的。
裴月上听说了此事,内心无不是又惊又忧,本是说要跟着裴凝莺一起来,却又觉得太过兴师动众,最终,再三嘱托裴纵照看好凝莺。
这场冷雨是停不了了,连着下了半个月,裴纵撑着伞,可伞下的妹妹早就跑远了。
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裴凝莺往哪里跑了!
裴纵进了杏梅巷,往昨日那山口处去,可不曾见裴凝莺,更不曾见那什么仇!
简直,气煞!
裴纵气恼之际,忽听见一旁有个声儿,在叽哩呜噜说些什么,熟悉得很,转头一看,他的好妹妹正站在屋檐下淋雨!!
裴纵赶忙走过去,把伞支在裴凝莺脑袋上,吼她:“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找他么?他压根就不想理你!”
裴凝莺背对着他,听见他说话了,愣了好大半晌才转过来,她又哭了,两只眼睛肿得像俩核桃仁,又红又大。
裴凝莺呆愣低头,又抬头,小脸上写满委屈,“裴纵,他说他要走!”
裴纵:“走?去哪儿?”
裴凝莺揉揉眼角的泪花,指向小道深处的那间竹屋,“我听见他的声音了!他说他要去京城。”
望去,竹屋院门微敞,被风带动着一开一合,撞出声响,但只要细心听,能听见里面的人在对话。
对于裴凝莺的情绪,裴纵完全不能明白。她才见到那个人第一面,就因听到他说要走而淋着雨哭。
这是什么?
这是妹妹从小就被人骗了!
忽然,竹屋院门被推开了。
身着素衫的少年举着伞,沉默地站在门后,深褐的木门,掩去他大半的神色。
少年走了出来,先与裴纵对视一眼,而后才是看见地下矮矮一个,被雨水亲昵袭卷过的裴凝莺。
少年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裴凝莺却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去京城?”
他没说话。
裴凝莺继续说:“你不可以不去么?”
他笑了,问:“你舍不得我走么?”
裴凝莺眉头一拧,好好琢磨了这个问题,但她人小,不大懂“舍不得”是什么意思,在她心里,“舍不得”或许是一件会让她不高兴的事儿。
于是她点头,“对的。”
仇凛英听了,那携夹着阴郁化开一些,面上终于有了少年该有的明朗。
他微弯唇,“可你才认识我一天,有什么舍不得?”
裴凝莺哪听得懂这些,才不要那些弯弯绕绕呢!
裴凝莺当即伸手,攥上仇凛英的衣袖,一个不留神就从裴纵伞下钻到仇凛英身边去了。
“你和我一起玩,我们就熟了!”
裴纵有些失语。
为什么裴凝莺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他!
裴纵对上仇凛英,仇凛英比他还要大,自然也就比他高。
就这样,裴从微抬起头,四眼相交,清清楚楚地从仇凛英的眼底辨出了——
嘚瑟。
.
一望无际的溪湖上飘着零稀的莲荷,大多都发黄干枯了,也有那么几朵燃着生命最后的力量怒绽花朵。
湖亭上的纱幔被雨滴抚摸后,依依不舍地倚在亭柱上。
“谢亶到此一览。”
裴凝莺指着柱杆上的一列刻字,费劲念出来。
她念完,转头看向仇凛英,“这什么意思?”
仇凛英正收伞,抖了两抖后,头也不抬,“这是说他品行低下的。”
裴凝莺:“嗯?”
到此一览的意思是品行低下。
裴凝莺肯定点头,表示:“我记住了。”
裴凝莺本想去摘菱角,可雨还在下,便只能在亭子里等一会,顺便还能学学东西。
比如说,品行低下。
仇凛英将美人靠上的水擦干,才把裴凝莺抱上来坐着。
她与他,前世看过太多次镇湖风光了,每一处、每一寸,天下之大,他们永远同行。
可裴凝莺没有那些记忆,便新奇得很,东张西望的。
一只蜻蜓点过绿水,荡起层叠涟漪,轻盈地飞入湖亭,停在裴凝莺的小手上。
蜻蜓只是短暂地抖抖翅膀,旋即离开,停在仇凛英的肩膀上。
裴凝莺瞪大眼睛去看,很不满意蜻蜓飞走了!她爬上椅,伸手去扑蜻蜓,于是,啪叽一下砸仇凛英身上。
把正在走神的他强拉硬拽回来。
仇凛英两手逮上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蜻蜓,飞了!”裴凝莺指了指被她吓跑的蜻蜓。
“你想抓蜻蜓?”
“不想。你不和我说话,我太闷了!”
裴凝莺真诚清澈的眼神,竟叫仇凛英一时说不出话。
他去探她的眼睛,问:“你说你梦见我了。”
裴凝莺:“对。”
仇凛英好奇,却淡着语气,佯作随口问:“梦见我什么了?”
裴凝莺眨巴眨巴眼,想了许久,答:“梦见好多好多血!还有一间屋子,屋子好旧好破,还有粗粗的绳!嗯……还有、还有一把有血的刀。”
她一点也不避讳,看着仇凛英的脸,细细思索,“还有,你。”
仇凛英眼皮微跳,大概明白她说的那地儿是哪儿了。
但他还是不敢确定,又问:“梦见我躺在那儿?”
“对!你就躺在那儿,大腿都是血。”
有人愿意那样的场景被人看到么?
当然没有人。
裴凝莺看见仇凛英的脸色很不好看,跟裴纵要打她那个模样一模一样!
她皱眉,小心翼翼地拉他衣服,“你不要生气呐,我、我也不是故意梦见的!”
她没有说全。
她不仅看见了他躺在那儿,被粗绳捆着,还看见了一片光净之下的血腥与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