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裴凝莺在外头响彻云霄的炮竹声炸开之前就醒了。
去岁的裴凝莺大多关在菱荇殿里,吃喝都是问题,更不谈什么布料头面,那简直是连宫女有的麻布她都没有。
是以,新年的她没能穿上新衣,但她挑了件她最喜欢的水红色披风,披风上绣着一只胖乎乎的小莺,很是可爱。
裴凝莺不在意新衣,这都是小事。
大事是什么?大事是今晚可以出宫!
出宫出宫出宫!
买铺子买铺子买铺子!
沉叶替裴凝莺铺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描了淡雅的妆,最后在额头上点个小花钿。
裴凝莺粉雕玉琢,雪白肌肤明珠生晕,无需描妆就足以令人目光长驻,此刻细致描上妆,倒掩去她本身的稚嫩,平生几分娇艳。
沉叶望着铜镜里的裴凝莺,笑着跟她讲今日的流程,“主子,咱们今儿个不需跟随祭天,但要参加祭祖,如今中宫空缺,娴妃娘娘会随同万岁爷祭拜,之后呢便是百官朝拜,再往后便是筵席,其实说到底,同咱们没什么大联系,您只要一路跟着就好了。”
听此,裴凝莺惊喜地看向沉叶,“你倒是宫规学得快!”
沉叶腼腆笑笑,“能为主子效力,那沉叶定当全力以赴。”
浮桃抱着一叠撒满金箔的红纸进来,“主子,外头有人送来了这个。”
浮桃将红纸摊开,是仇凛英所提的对联。
浓墨如游龙蜿蜒于红纸之上,碎金箔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裴凝莺起身,寻了糯米过来,抱着红纸走出殿外,左右探量了个合适的位置,踩着凳子将它们亲手贴上。
殿旁的红灯笼顺时摇晃,殿外又有炮竹声响,还有爱热闹的宫人小声的嬉戏声。
这便是新年到了。
……
祭祖,不关裴凝莺的事。
那里有她的祖宗么?没有。
在这宗庙祠堂外,一片威严肃静中,裴凝莺待得有些无趣。
她踮起脚,去看前方。
高阶上,万岁爷被娴妃搀扶,慢步进祠堂,祠堂外燃着各式烛蜡。
高阶下,裴凝莺站得很远,基本是靠边站了,稍靠前的是一些文武大臣,不过最亮眼的独属文武大臣前的人。
正是臭名昭著的阉党头子之一的东厂厂公。他冠以三山帽,一身宝蓝曳撒,神情肃然。
他身侧空了一处,便是司礼监掌印该站的位置。
那样高高在上,居于百臣之前的方扬,竟给了裴凝莺一种陌生的感觉。
和那个猜拳喝酒谈天说地的方扬完全不一样!
肃穆的阶下,只能听见一些祠堂内模糊的交谈声、天边苍鹭飞过啼叫的声音,庄重严肃。
待万岁爷同娴妃步入祠堂中,随身侍奉的太监也捧着佛尘入内,不久,方扬也入了祠堂。
方扬一走,底下凝滞的氛围化开不少。
裴凝莺留心听着。
“娴妃娘娘那也不是皇后娘娘,这不算害了规矩么?”
“可中宫空着,除她,还有谁?”
那窃窃私语声委实太小,裴凝莺悄悄挪过去接着听。
这次却换了个话题。
“老祖宗为什么不在?”
“听说他救驾受伤,可严重了。”
“受伤?伤哪儿了,连祭祖仪式都不来。”
那人一顿,回答他的人粗略指了指手臂,不过不详细,将半个手臂都划分在内,“据说是这个位置。”
“是么……那他,还挺忠心的。”
裴凝莺静静聆听着,倒没太注意后头那人所指的位置,她知道老祖宗受伤休沐一事,其实也曾想过原因。
如若她是万岁爷,在被众人围困之际,底下的奴才以身相救,那她一定也会觉得,这奴才是条忠心的狗。
至少这条狗不会咬自己。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发现,连“许肆”都可以吩咐命令许多宫人之前。
连她看到的手下,都有这般权力,她想象不出来作为“老祖宗”本人的仇凛英所拥有的权势。
这的确是个好招,一条咬人的野狗,却让它的主人误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
裴凝莺看向天边,红墙之上的湛蓝天空。
如果她想做点什么,一定会受这个仇凛英的掣肘罢。
像仇凛英那样的人,在裴凝莺看来,肯定野心勃勃。
她想起了卫轼,作为当今已知的唯一的皇子,必然是未来的储君,卫轼与“许肆”走得格外近,何尝不是代表着与仇凛英的关系。
裴凝莺隐隐猜到这个“老祖宗”想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