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东宫内殿。
殿外雨声哗啦,殿内被翻红浪。
寅时过半,骤雨将歇,帐内闷哼几声,溢出道餍足的嗟叹。
“下雨天留客天,便是整夜留下,这宫中谁个还敢说道你不成?”
“……天留我不留。”
回完这句,掀帘下榻的美人没再吱声,愈发加快了裹衣挽髻的动作,赶在内侍官领着人进殿伺候之前,便匆匆打理好出了殿。
而留在帐内的青年目送他出殿后,方攥紧了掌中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素色腰带,搁在鼻下,耽溺地嗅闻着。
待宫禁初开,一顶青布小轿披着溶溶夜色出了宫。
车轱辘咔哒咔哒前行,文竹坐在轿子里直愣愣地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外透进来的微光渐明,他疲惫地阖了目。
“什么时辰了?若来不及,便不回李府了,随意找个客栈便是。”
车夫是东宫的人,但难得是个好脾气的,回道:“凭您吩咐,但得先跟您说明白,就快到李府了。现下快到卯时,那些个大人正赶着上朝呢,若再往回走,就容易撞上。”
除却大朝会得百官参议,平日里这种常朝,参朝者不是三品以上六部重臣,便是宗亲勋贵等超品大员。
若是路上撞见了,依礼就得下轿避让,而文竹眼下的情况……
他睁开眼,下意识拢了拢斗篷下被撕成褴褛的衣衫,“那便——”
话音未落,忽地反应过来,这车夫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是在何处听过呢……
文竹蹙了眉尖,一筹莫展之际,却听那车夫又说道:“顾大人在前面巷道里站着,您要避开,从后门回府么。”
顾宗尧……
提及顾宗尧,电光石火间,文竹立时想起来是在何处听过这人的声音了!
是狗东西把他堵在庭山书院学舍排屋里那回,他趁着人不在准备逃走,却听见廊上有俩领了狗东西指令,准备给顾宗尧使绊子的狗腿子在闲聊——这车夫便是那俩狗腿子其中之一!
‘不过一个书生,也值当殿、爷差使咱俩出手,真是杀鸡用牛刀。’
‘这姓顾的深受太傅王伯臻青眼,若后头得入翰林,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少师人选。别‘杀’不‘杀’地挂嘴边,爷意思是,得暂留他性命,只让他没法参加科举便是。’
‘……那依你之见,还得再仔细谋划几日,不能轻易出手?’
‘是了。’
……
却是那个劝着不要轻易动手的。
眼下遇见顾宗尧,依着他家狗主子的脾性,是巴不得自个衣不蔽体盖着被‘狗’咬过的戳直接被顾宗尧察觉的,这人竟也主动出言提醒……
文竹眸光微闪,抿了唇,“避开吧。”
一路进了李府,见文竹将掀帘下车,那人随即遁走夜色。
文竹瞧不清那人正面,也不执于一时,只冲着那远行的背影,不紧不慢地道了句:“大人屡次提点,某谨记在心。”
晃眼间,见那高飞的黑影歪了歪。
文竹扯了扯唇角,便知对方晓得自个认出他了。
琼林宴后,上依例赐官诸进士。
同为一甲进士及第者,状元顾宗尧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而文竹身为探花,亦被授官正七品编修。
但与诸进士不同,文竹还有他人看来独一份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