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晗安顿好公主后开门而出,见启絮与叶子迎近,因示意公主已气消,让他等进去侍候,又问水儿外头几位大人还在?丫头答:“都走了。陈大人倒是托笙哥儿与姑爷赔不是……”语未毕,一众乡邻已争先恐后凑过来问:“大夫,您没事吧?”
“那登徒子,哦不,那甚么……可有欺负您?”
欺负么……忆晗面色微红,垂眸徐言:“是外子。一场误会,累乡亲们平添担心,茏轩在此与大伙赔不是。”说着朝众深施一礼,次返座,敛袖摆正案上诊包,示意接着看诊。众人见大夫不愿多谈,亦不便追问,因重新列队候诊。
且说欣云在里头闻得一声“外子”,正是心甜如蜜,信手取回柜上玉扇,便于胸前轻轻摇晃。叶子与启絮进来瞧着,不禁对视而笑,一个寻了水伺候主子盥洗,另一个则端茶与之解暑消渴。
梳理既毕,久候忆晗未返,公主开了门去,待见病患尚存过半,不禁颦上眉关:成日这般忙碌,怪道复信极少……思忖间忽生一计,便至其人身旁落坐。
众人疑惑,忆晗亦然。但见公主挪过案上纸笔,目不斜视吩咐道:“你念方子我来写。”
忆晗去疑存笑,遂一边看脉,一边念方。欣云不慌不忙持笔蘸墨,匀书慢写。旁头等着抓药的水儿见她这架势,抿嘴直笑道:“姑爷,您练大字呢?”
忆晗闻言视之,不禁哑笑,轻声提醒道:“欣云,这写方子可不是练书法,要快。”
公主恍然大悟,又见旁人皆笑,不由面红耳赤埋头疾书,刷刷刷地,竟是一笔成字、五笔成方。众人一下呆若木鸡,连叶棠笙亦差点惊掉下巴,私与启絮道:“啧啧,主子这写方架势,太医院的医吏来了都要逊她三分!”
忆晗有公主相助,问诊自是得心应手,不消两刻就已了事,余下便交由山儿几个处理。梓轩此时匆匆赶过来,见了公主,惊喜交加,寒暄数语。忆晗诧异,询兄长何以得知公子到来。梓轩笑答:“爹娘遣人报的。”又不顾忆晗一脸困惑,直与欣云道,“二老邀了明氏族亲在听月楼设宴,道是替公子接风洗尘。彩姨已随阿娘先去,敬思那头也有人告邀,你们且随我移步听月楼罢。”
公主似乎无觉意外,笑逐颜开应了下来。几人先后上了梓轩的马车,欣云领着忆晗打帘入厢,待坐定,回见其人目光疑惑,因询何故。
忆晗问:“殿下已见过爹爹娘亲?”
“上次仓促,未及拜访二老,故此番赶来,便早早去了明府一趟。”
“那他们……”忆晗动了动嘴角,那句“他们可有为难您?”到底没问出口。
欣云却已明了,笑吟吟道:“他们见我来了甚是欢喜,嘱咐我务必常回苏州,”又附她耳边,细声补了句,“陪着你。”
忆晗只觉耳根一热,未敢直视其人。若说她如今还有甚么忧虑,便是爹娘如何看待此事了。自己与公主虽情分坚贞,若无亲情相持,不免孤立。今难得爹娘看宽,自己再不必左右为难。念及此,她眉间心上不由皆染了笑:也不知殿下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明大夫,”欣云这时盯着她,美眸里透着股神秘狡黠,“一会子回来,随我去个地方。”
“甚么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
一行人抵达听月楼,时宁便与众做介绍。欣云知二老已打定主意接纳自己,欣然与诸长行礼寒暄。众人见姑爷礼佳貌美,纷与主家道贺。是以席间酒醇肴香,人和喜乐,莫不美满。席后时宁夫妇亲送诸长回陇,此事一经传开,大伙方信了忆晗早已成婚之说,自此也再无人上门与之说媒了。此系后话,无为赘笔。
且说上塘的良街与素心医馆只隔两条小巷,离听月楼也不远,脚程约莫一刻。年前,街末一座三进宅子忽然重新整修,闻是易了个外地主家,详况无人知晓。忆晗自听月楼出来,便随欣云主仆几人行到此地。林嬷嬷此时从袖里掏出锁匙往门上铜锁里扭了扭,敬思上前推开大门,叶子与启絮便伺候主子们入内。忆晗绕过影壁,见得中为堂,右为室,左为廓,画栋雕梁,素雅大方,惊异之余不禁目露欣赏。
“明大夫,这里怎样?”欣云信手捋着鬓边垂丝,微微笑问。
“素雅同堂,极好。”忆晗说完看向公主,眼里裹着些许疑问,“殿下莫不是盘了这所宅子?”
“嗯,寻个落脚地供日后小住。”
忆晗略有诧异,心道:此处地价不菲,殿下素来节俭,怎会为了偶尔小住便花重金买宅?又想起年底就要保举回京,对手头病患或有些搁浅难下,却看公主心情极好,不忍扫了她兴,便只淡淡随笑。
话间又绕二进,但见左侧廊下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夏花争艳,若霞光映雪;中堂之地宽敞明亮,内中桌凳紫檀雕花,壁上悬书又挂青天白鹭图。再顾右侧,竹石清水相映,凉亭翼然,欣云止步亭前,望着上头空匾,回与忆晗道:“此宅修缮告竣,又请过宅神,已可入住。只是亭台与门匾对联尚未齐全,我这几年案牍劳烦,怡情文字早已生疏,你不妨代我拟一拟。”
忆晗浅浅笑问:“殿下就不怕茏轩才疏学浅,粗文劣词唐突了如此美景?”
“我只怕大夫惜字如金,不肯应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