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晗本就话不多,欣云也因连翻唐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二人满脸红霞,各自搜肠刮肚半晌,竟异口同声吐出一字:“我……”
开口即触语,抬眸相视间,二人皆怔然,又不约而同念了一字:“你……”
难得开口却接连撞话,彼此愈是神色窘迫,不知所以。忆晗到底先稳了稳神,敛着袖口伸手请对方先说。
欣云强自镇定,轻声建议道:“不如四下走走?”
“正有此意。”忆晗违心颔首,轻轻应着,乃请公子启步,继于寺里漫行兜圈。只经过一处寮房时,她却悄然驻足,犹豫一阵又轻轻推门而入,见得里头陈设简陋依旧,忽地触目伤怀,怅然感慨道:“八年了,这里一直未曾变过。”
欣云诧异:“你来过此地?”
她柳眉稍锁又扬,淡答:“在此住了三年。”
欣云想起郑氏提过那段过往,因问:“莫非这护国寺之前另有名字?”
忆晗听这口吻,已知娘亲果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便也无为掩饰,坦诚答曰:“此处原唤千寻寺,后为今上相中,于寺后仙梅林海修建先祖陵地,故而更名护国寺。当年落难,我和娘被一心住持收留,便跟厨娘彩姨,还有他……一同住在这里。”忆晗把“他”字说得极轻,可说此字时,神色却甚为凝重。
欣云只觉她对小晗的确情深义重,只这份情深义重也深深禁锢着她,因并不接话,只默然听其叙说过往。
忆晗却未续言,立了一阵,只觉往昔生活记忆悉数在目,愈是回忆,愈是伤怀,终不得不化了沉吟,转身离了那屋。
欣云趋步随行,二人一前一后闷声走着,不知不觉竟行至后山。眼见离近皇家祖陵,忆晗仍一脸心事不为自知,欣云不想生事,唯提醒她道:“明小姐,前有重兵把守,再走下去,怕该是要误入那皇陵禁地了。”
忆晗抬眸一望前方,旋即回了神,浅浅一叹,喃喃自语道:“险些忘了……那早已是禁地。”
欣云见她一脸心事、兴致怏怏,又闻寺里钟声夹着几声闷雷作响,乃抬头观望天色,言道:“你娘兴许已在等咱们了,且有雨意,不如先回去,午后见晴再游?”
忆晗点头应好,又想起此处有条近路,折返及时或可避雨,乃引欣云同往。二人异途折回,但见其间山峰连绵,夹峙青谷,谷中峰回路转,曲折盘旋,两旁青梅林立,枝叶缠连,中有一树高如天伞,又有清溪绕梅而下,潺潺作响,犹如人间仙境。欣云行至此处,已为眼前美景深深吸引,因驻足小憩,赞曰:“洞壑清幽,绿枝交连,倒是别有一番景致。你是怎发现此处的?”
忆晗脑中闪过一幕,是幼时采药扭伤脚,小晗冒雨背着她由此处折返,心中隐隐忧伤,却强撑笑意道:“幼时常随寺里师兄后山采药,来得多了,便认得些路。”说着又一指小径旁头,信口说道,“此地不只风景雅致,还盛长百草。您且看看,那是罗勒、龙葵,还有半边莲,都有清热解毒奇效。”
“哦?”欣云素来好学,一听便来了兴致,故又指了几样询问。忆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欣云见她对百草药性了如指掌,不由目露欣赏。二人你问我答,自然而然开了话匣子,那昨夜横在她俩之间的尴尬也随之消失。
沿途相谈正欢,然行至丛林深处,却都闻得异响,忆晗秀眉轻颦,一时警惕起来,转身正欲叮嘱公子,却见其身后树梢盘着两条吐露蛇针的小青蛇,心当下提至嗓子眼,一句 “小心”尚未唤出,已有一蛇突然袭来。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欣云,迅速抽出腰中软剑将之斩断。只不防另一蛇却突然往下咬来。小腿骤生剧痛,忆晗只觉浑身一麻,手头兵器也仿佛不听使唤了。
欣云大骇,忙取过软剑,果断一刺一挑杀之,又迅速扶住她,急声问道:“明小姐,你怎样了?”
“无妨。”忆晗口中淡淡应着,却已脸色略白,腿脚发软靠坐到旁头石上?豆大汗珠沿额低下,喉咙也莫名不适起来,须臾竟浑身发抖又涩涩轻咳。
欣云疑心她已中蛇毒,情势紧急,也顾不得礼节,只迅速撩了她裤脚,就着伤口吸出毒血。
“你……”
忆晗声气微弱又满面娇羞,正作挣扎,却见公子抬头肃言:“莫要乱动,蛇毒需及时清除,否则危及性命!”说完又低了头迅速吸吮。
忆晗面红耳热,虽知公子是在施救,但如此肌肤相亲实难为情,一时心间五味杂陈,含糊应了一声,又情不自禁握紧手心,慌地将目光移至别处。
欣云吸净毒血,嘱咐她原地坐着莫要乱动,后自跑到溪边取了些水回来,小心翼翼为她清洗伤口。又瞥见旁头地里的罗勒,记起忆晗先头提过此物有解毒功效,因采了几株洗净,嚼碎敷上伤口。随后欲掏手绢替她包扎,手伸怀襟才想起那绢昨夜已被忆晗收去,因不由犯了难。忆晗也已猜出公子心思,乃自袖中取出今早晾干、尚未来得及还的金丝手绢完璧交还。欣云登时舒眉展颜,忙接过来摊开包扎。
只她方才这一舒眉,竟让忆晗底心猛然触动。记忆中,小晗眉眼含笑竟与眼前人如此酷似,因一时起了错意:故缘辗转复其间……难道他是?不,不是,他若是小晗,岂会不知这千寻过往?
思绪紊乱中,但听欣云温声嘱咐道:“这些日子莫让伤口碰水,回府后我让启絮予你开些药服下,不日便可恢复。”
忆晗收回心绪,轻轻点头,又清音柔言道了谢。
欣云边绕着手绢边道:“该道谢的应当是在下,若非有你出手相救,受伤的便是我了。”
“若非忆晗想走近路,您也不至于遇蛇。”
欣云顿了顿手头活计,抬眸看向她,莞尔笑道:“事出意外,总将意外归咎自身,岂不活得很累?”说完又低头续了手里包扎。
忆晗望着公子眼里那片温暖清明,脑海中又闪过小晗身影,恍惚愣神。
彼时欣云已包扎完起身,见她呆呆愣愣,因细声问:“可是还觉哪里不适?”又见忆晗丽眉深聚、若有所思而不答话,便脱口又问,“莫非还在想那间屋子?”此话一出,立觉犯了那三章约法,因埋怨自己关心则乱,竟如此这般唐突对方。
忆晗本是不置可否,忖了忖,却如实答曰:“的确忆起了一些旧事。”又抬眼看着眼前人,续道,“其实有件事,忆晗一直很想问您,却又觉着唐突。”
“但说无妨。”
“其实,小晗哥或还活着……”
她话未说完,欣云已长眉高轩几疑错听:“哦?”
忆晗深吸一气,缓缓说道:“您可记得当日洞府之中,先师留了锦囊予我?那锦囊里藏的是他予我往后十年的命批,上头暗示小晗哥没死,且有可能回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