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何事?”
女子弯腰,拉起另一桌旁空着的凳子坐在崔姣姣身侧,开口道:
“夫人有所不知,司州虽离泗京不算远,可百姓的日子过得恐怕连泗京的贫民都不如。您瞧瞧,这街上有几人能掏出钱财买些小玩意儿把玩的?寻常的吃穿都成问题,更遑论在外头摊贩甚至酒楼里用饭了。”
听了这话,三人立时警觉起来,崔姣姣更是转过了身子认真听着这女子的言语。
“司州本就不是什么富庶地方,既无受封王侯居住在此,又无他国商人通行,钱财少之又少,能流到百姓手中的更是青天见星辰一般少得可怜。您别看我和我家那口子只是个开馄饨铺子的,就这也仅能维持一家老小每日饿不死罢了。”
阎泱始终向前探着身子细细听着,忍不住也插话道:
“可尽管如此,每年朝廷给各州郡的贴补也都是足数的,不至于落得现下这般田地啊。”
“司州处于贺朝之中,邻靠泗京,便是战乱之年也不大收到影响。近年来也算四海升平,我朝并无宵禁,对夜间游玩之举更无过多约束,怎会如此严重,竟到了闭户不出的境地?”
老板娘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
只是她越说声音越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最终便完全沉默了下去。
崔姣姣觉察出了她面上的异样,脱口道:
“是官府。”
她于脑中细细思索了一阵,接道:
“司州刺史、衙役、盐粮递运司,连同巡检司全都有问题,是不是?”
瞧着老板娘欢欢低下的头,她也猜出个大概。百姓若是不得安好,朝廷却一字不知,问题可不就出在当地官员中吗。
崔姣姣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以示安慰。
“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的。”
女子抬眸,惊喜之色却转瞬即逝,想来这许多年的岁月里,已经有太多人这样鼓励他们、哄骗他们,以至于如今在她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里,崔姣姣只读出了死气。
“朝廷都不管,任由官老爷鱼肉百姓,把好好的一片司州折腾得不成样子,还能有什么转圜的奇迹不成。”
崔姣姣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她道:
“君王不管,还有千岁侯管。”
那女人突然如同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名字一般缩瑟起来,还连连摆手叫崔姣姣小声些,而后抬起手挡着半边脸,对她道:
“可不敢提他。”
崔姣姣不解:
“怎么就不能提?”
老板娘‘啧’了声,赶忙道:
“夫人难道不知,那阎王是个杀人的魔头!数年前先帝忽然病重驾崩,唯有阎王一人守在先帝榻前,不少人都在议论,说君死有疑。”
她说着,又往崔姣姣处凑得更近,道:
“而且,先帝驾崩后,阎王还亲手杀死了二十几位朝廷大员,据说那日血染红墙,流下来的血将皇城的莲纹砖都冲刷个遍!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必是自私贪婪之辈,否则为何把持朝政,逼迫陛下封他为那千岁万户侯。”
“这样的人。又怎会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
说到此处,女子的情绪略激动了些,崔姣姣忍不住担忧地转过身子去瞥身后的阎泱,生怕这小子因为冲动惹出祸事。可奇怪的是,他此刻意外的平静,倒是出乎意料。
想着,崔姣姣仍是柔声安慰了几句,随即还想挽救些阎涣的名声,道:
“世人多随波逐流,传言过了一千个、一万个人的嘴,早就变了味道,不再是最初的意思了。千岁侯杀人为真,可杀了多少人、为何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探究,可见流言并不能全然作数。”
“你若信我一分,便也请多信千岁侯一分,他并非冷血冷情、不顾百姓生死之人。今日之事若叫他知晓,势必会还司州百姓一个公道的。”
老板娘怔怔地看着崔姣姣,似乎还未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可见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坚毅的神色,她竟莫名的感受到她的赤诚,忍不住点了点头。
临走前,老板娘还特意送了送二人,阎涣抬起胳膊示意崔姣姣扶着自己登车,老板娘还忍不住挂上笑容道:
“夫人长得这样明媚可人,又生了一副善心肠,想必在家中也定是个持家有方、恩威并施的主母,大人真是娶了位好娘子。福气不浅啊。”
阎泱忍不住连着咳嗽好几声,但那老板娘只顾着满眼羡慕地盯着那二人,哪里能知晓阎泱的意思。
崔姣姣还略有些尴尬,她从前虽也略略偷着欣赏过阎涣的姿色,可眼下被外人与他夫妻相看,还是心中臊得直别扭。
想着,她加紧了脚步,一头扎进车厢内,躲开了老板娘的‘称赞’,
马车外,毛发油亮的黑骢在地上磨擦着前蹄,瞧着精神大好。
阎涣身姿挺拔,一条腿抬起来踩在下轿凳上,面容依旧带着冷,唇边却不自知地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道:
“确实,福气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