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涣陡然一震。
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小字的?
这名字自二十年前父母俱去后便再无人唤,而今连他自己都不常会想起,崔姣姣竟在神思恍惚间这般称呼他。
难道她精通面相知微,连这些都能看出吗。
次日,待崔姣姣午后睡醒时,身旁早已空无一物。她伸了一个懒腰,摸到了枕旁安放着的匕首,此时血渍早被清洗,青白玉在午后柔光中照得透亮。
她笑着将其好生收起来,回想到那一日自己奋力一刺,她还是心有余悸的。
门外,阎涣叩门,崔姣姣唤他进来,阎泱便跟着堂兄一前一后地入了屋内。
阎涣端着药碗十分熟络地坐下,抬手示意阎泱接着说下去,自己则是舀起一勺药汤至唇边轻吹着,又送到崔姣姣的唇边,示意她张嘴。
崔姣姣还未反应过来,只听阎泱自堂上正中央的位置道:
“那日绑走公主的虞国士兵皆已斩杀,尸身也按千岁说的都烧了,至于那将领,挑断手脚筋,派车送回了虞国都城门口。”
她一口汤药刚入喉,听了这话便一阵咳嗽,阎涣一只手腾出来拍着她的背,崔姣姣只是摆摆手,别过头去看他,问道:
“你杀了他们?”
阎涣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继而又低头搅着那药,漫不经心回她:
“是,如何?”
崔姣姣捏着衣袖不知该如何开口,原书中明明写过,千岁侯虽野心勃勃杀人无数,可到底是冷静之人,书中除却战场外,从不曾斩杀敌国将领,此举着实反常。
他再次将勺子送到她的嘴边,可崔姣姣并没有张口。
阎涣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能读懂她的隐喻。他不再吹那碗放温了的药,只是随意开口说了句: “他们绑你试图要挟孤,该死。”
崔姣姣垂下眼帘不语。
那日他没有作出对自己担忧慌乱的姿态,崔姣姣的确有过失落,可他是为着拖延时间,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更多人的平安,崔姣姣又觉得他实在有谋略。不成想,他竟秋后算账,直接处置了那些虞国人。
她实在不知,还带着些冲动未褪的阎涣,他的人生到底改变了多少。
阎涣见她面色不好,还以为崔姣姣是休息太少,于是便起身向着房门处离去,嘱咐她记得服药后推门而出了。
行至廊下,阎泱单手握着腰间佩剑而来,二人相遇,阎涣心中郁结郁闷,便唤堂弟随他回房品茶。
一壶敬亭绿雪冲泡下去,香气四溢,登时便随着青烟袅袅绕过房梁。
阎泱有些渴了,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反观阎涣,仍是轻转着茶碗沉思着,半敛着眸子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国人都解决了?”
他忽而开口,阎泱愣了一瞬,继而点点头。
阎涣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在茶香满室的房中思绪飘零,他清浅的呼吸声随屋外的飒飒风声混作一团,叹息也被掩盖下去。
良久,阎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千岁。”
阎涣并未抬头,只是用掌心贴了茶盏的杯身,还是有些热。
“有事便说。”
他注视着平静无波的茶水之面,那其间倒映着他淡然得有些阴冷的脸。
“千岁...是否对公主动了心?”
阎涣指尖一颤,他眼见茶水荡出阵阵涟漪,那静寂的脸在水面上也凸起一排排的浪花,正推翻着他的心。
“阿泱,你说什么。”
他低吟着,不知晓平日同自己几乎形影不离的弟弟怎会贸然下此结论。可阎泱并非一朝一夕看出端倪,只是今日得了空,他才终于对阎涣开了口。
因着此举僭越,他立时便起身,抱拳躬身道:
“千岁息怒。”
阎涣侧抬起头,夕阳昏黄的光斜洒进他的窗柩,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纸面,映出他一副颓云醉月的面容来。若非幼时突遭横祸,他也不会走上上刀口舔血的权臣之路。他面色变了几分,蕴着一层愁容,轻抿着唇,却什么都不曾说出口。
“孤动心了吗。”
他自问自答,苦笑道: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阿泱。”
他举起瓷盏,饮下其间盛着的冷却过半的温茶。
阎泱直起身子,立在兄长对面仅两步之处,见阎涣唇间微动,不曾开口催促,只静静等他开口。
半柱香燃过,阎涣抿了口冷茶,道:
“大仇不报,何谈其他。”
他的声音很低,伴着一旁缠枝藤的金丝熏炉散出的阵阵青烟,缓缓流进阎泱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