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崔姣姣有些心疼,只小声地凑到门边答:
“是我。”
并未道出姓名,阎涣却认出了她的声音。崔姣姣听见门内之人收回刀剑,一阵走动之声后,他拉开了厚重的房门。
“你…”
他低头,看到崔姣姣笑眯眯地捧着一碗粥。
阎涣不知她为何漏夜前来,恐四处有崔宥的眼线,他还是侧过身去,允了她进房内。
崔姣姣步入殿中,熟练地走到桌边坐下,百合粥被她放在旁侧座位的面前。她看着阎涣关上门缓缓走来,回忆涌上心头,忍不住道:
“记得上一次进帝师皇城内的寝宫,还是崔瓷落水,帝师唤阎将军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一个秋冬将要过去,崔瓷竟迟迟未能答谢帝师和阎将军之恩,想来实在惭愧,今日便自作主张制了一碗百合粥来,帝师尝尝,合不合胃口。”
阎涣沉默着坐在她身侧,低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百合粥,怎么都无法伸出手。
“其实你不必如此,孤并无食宵夜的习惯。”
崔姣姣有些失望地转了转眼睛,下一刻又在心中鼓励自己再劝一劝,于是双手托着脸撑在桌上,期待地对他道:
“正月初五是驱散晦气的大日子,百姓皆要同家人在一处赶走污秽的。”
阎涣并未看她,仍旧保持着原本疏离的姿态,回道:
“公主忘了,孤没有家人。”
崔姣姣莞尔一笑:
“谁说的?”
寝殿的大门应声被人推开,阎涣下意识拔剑,崔姣姣立刻按住他的手,四目相对间,他透过崔姣姣的眼睛,读出了安抚。
“千岁。”
阎涣回过头去,借着刺眼的月色,阎泱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处。
“公主说今夜有要事同属下相商,属下…”
他仿佛做错了什么,有些踌躇,还是崔姣姣先一步开了口:
“阎将军,不管怎样,还是先把门关上罢。帝师的寝殿风景太好,就连月色都比旁的殿宇更明亮些呢。”
她打趣道,阎泱便听命而行。关好殿门,崔姣姣起身将阎泱拉到桌边,她本想唤其一同入座,可那足有十二分木讷的阎泱怎敢僭越,仍是单手握着佩剑的剑柄站在阎涣身后。
他噤声立于烛火外的昏暗处,如同他的影子。
阎涣,阎泱,他们兄弟二人本就是是同一片海的分支,不过是一条成了滔天的巨浪,一条成了向他汇去的溪流,即使并非出自同一双父母,也早便紧密如亲生。
“阿泱,还在年里,无妨,坐罢。”
他寥寥一句,阎泱立刻抱拳领命,这才在阎涣旁坐下,身板却和他那堂兄一般挺得笔直。
崔姣姣拿起汤匙,舀了半勺百合粥吹了吹,抬手便递到阎涣的唇边。
阎泱从未见过有女子同堂兄如此亲昵,若是旁人,他定要恼怒着让那女人滚下去,可这是崔瓷,阎泱不知为了没有将手放在刀柄之上,只是有些悸动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倘若堂兄能遇到一个女子,与他相知相依,能稍稍安抚他心中的淤痕,那该多好。
可他绝不信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至少从前不信。
阎涣有些局促,眨了眨眼,犹豫着,看崔姣姣满面期待的模样,还是张嘴尝了一口。
温热入喉,微苦中还带着回甘,着实是不错的,只是不想她还有这般下厨的手艺。阎涣自是不知晓,眼前崔瓷早非那位司州生活十五年的长公主,而是从不属于这里的崔姣姣。
“多谢。”
他惜字如金的模样令崔姣姣忍俊不禁,转而将粥碗推到了阎泱面前,示意他也尝尝看。阎泱看了眼身侧的堂兄,而这位千岁侯轻点了点下巴,算是许了,阎泱这才执起汤匙,也尝了一口这位公主所做的百合粥。
“公主好手艺,这粥入口细腻,似有回甘,确实消饥。”
崔姣姣笑着道谢,转而认真地看着阎涣,道:
“帝师,一碗百合粥尚且有苦后回甘,人生一世,历尽艰难自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帝师胸有大志,所受之苦怕是常人不能承受之重。”
阎涣侧过脸看她,这张在定州曾一瞥惊艳过她的面容,此刻却坚毅无比,足在少女芙蓉面上更添了几分国之公主该有的气节。
“多谢公主提醒,孤既点了这条路,自是能受得住一切上天的考验。”
他的眼中烛火明灭,崔姣姣读不出他此刻的心绪,可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告诉她,一切都不会一样了。
阎涣不再是那个隐瞒善心一意孤行的奸佞,他如今找回了几分父亲当年的模样。可他不会和那一生纯良的节度使一般愚忠,他会有一条属于他的路,一条普天之下唯有阎涣能走的至尊之路。
方寸间的桌边,围坐着几乎相依为命的三人,他们沉默无声,于正月初五这夜,彻底扫清前尘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