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柯云市,背靠矿山。
因为长期开采煤矿,整片天空都黑蒙蒙的,空气中随着风飘到人脸上的,只有浓厚的黑土。
李烛的耳朵和鼻孔里,应该与其他孩子们一样,常年有黑色的沉着物。
可他算个意外,总是浑身都干干净净的。
尽管那身校服已经反复洗得褪色,也依旧整洁,他那双手倒是生了不少冻疮和厚茧。
骨关节呈现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粗壮。
一看,就是经常干力气活。
最为特殊的,是他那张太过精致的脸。
因为五官标志,从小在人群中就格外扎眼。而这张标志的脸,却总是面无表情,像是一张永远不会有所波澜的面具。
如此生硬的脸,却更增添了一股格格不入。
在柯云市连云山下的望春中学,李烛的名字几乎人人知晓。
谁提到他,都要说一句:“蔫吧蛋”。
一个不爱说话的,性格木讷冷漠的蔫吧蛋。
一个瘦瘦巴巴的,浑身只剩下骨架的蔫吧蛋。
一个脸色苍白的,衣服洗得也没什么颜色的蔫吧蛋。
活脱脱,像只鬼。
他好像从小就这样,面目表情,脸白,衣服洗得也白,眼睛却黑黢黢的,看人的时候一眨也不眨,看得人汗毛竖立,只想逃跑。
所以从小到大,没人愿意跟他这只“蔫吧鬼”在一起玩。
说话,都要斟酌斟酌。
李烛看起来也没有兴趣跟他们讲话,
他整日里就在座位上看书,几乎是什么书都看,杂志、报刊、课外书、漫画、小人书。
不管是看什么书,他脸上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同班的滑头李祥,曾经往他怀里塞过一本男人装。
听说还是在县城小摊上买的高级货,里面有很多青少年难以抗拒的香艳画面。
好多人求着李祥要看,这本书整个高中部都已经看了个遍。
只有这个不合群的蔫吧鬼,还没来得及看过。
这帮不太正经的滑头们,
对于李烛这样整日里假正经的人,带着不可避免的好奇。
便一起撺掇着,不知道谁先起的头。
李烛对书从不会拒绝,只要是同学主动借给他看的。
所以在李祥将这本高品质男人装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默默垂眸看了一眼。
李祥长着一张满是麻子的脸,整张脸黑黢黢的,趴在他桌头像是一只使坏的瘦猴子。
“诶,李烛,这可是好东西,你得好好看看。”李祥眼神示意,还不忘压低声音,笑得奸猾:“这里面可有大学问呢!”
李烛那双眼睛黑黑的,看着手中的书,无声无息翻动了一页。
周围的同学几乎是满怀期待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生怕有一丝错过。
……
……
…………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只是默默看着上面的画面,平淡地,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正如他看其他书本一样,专注平静,像是里面真的有什么大学问一样。
李祥眨巴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凑近了一些,已经突破了往日里的安全距离。
他盯着蔫吧鬼的脸,最终没忍住嘿了一声。
扫兴。
这人怎么这么扫兴。
他一把将李烛手里的书抢了回来,动作激烈,让那被翻得零零散散的书都掉了几页。
“得得得!不给你看了!”李祥摆了摆手,扫兴地走了。
其他同学也诶叫连连的,像是新奇,也像是纳闷。
总之,没兴趣逗这只不亲人的蔫吧鬼了。
人群散了。
这群滑头去寻别的乐子去了。
李烛垂眸,视线落在他脚边散落的一张画页上。
上面乳白外露,身形狂野,极具视觉冲击。
他盯了一会儿,只是微微抬起脚。
那只洗得皱皱巴巴的帆布鞋踩在那张画页上,慢吞吞却极具力量地碾了碾。
直到那页纸粉身碎骨,再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香艳的□□,变得扭曲、破碎,像是一滩烂泥烂骨头。
罪魁祸首的表情这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他注视着眼前的破碎躯体,眨了眨眼,继续掏出桌斗里翻了不下十遍的新青年周刊看了起来。
……
放学铃声响起,李烛默默地收好自己的书包,那是一个看起来被漂白过的帆布袋,上面的红色印花变得斑驳,像是一盆黑狗血从头淋过。
与他倒是格外搭配。
蔫吧鬼的脚步不是很快,他走起路来也没什么声响,避着人群走。
人群也避着他走。
就好像人鬼殊途。
但今天,好像是有个半阴不阳的,胆子有些大的人靠近了他。
那女生是被一群人推搡着过来的,她的脸上还有一片青紫,看起来被人狠狠掐弄过,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
那些同学起着哄,推搡着女生靠近角落里的蔫吧鬼。
李烛的脚步停顿了一刹那,那双黑色的瞳孔微微挪动,视线落在那群人的身上。
“林娜,你不是喜欢他吗?快表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