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衔星抬脚迈过门槛,留了尾音给他:“带我去。”
衙役立刻应声,将马拴在岩花石狮子上,小步跑到谢衔星身前,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将他带到内厅用膳处。
用膳处大门大敞,秦砚之还沉浸在昨日谢钧的夸赞中,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衙役领着谢衔星走过来,嘴角顿时挂不住笑,连着胡子上的饭渣僵在脸上。
谢衔星倒是面上带笑,到了秦砚之面前,装模作样轻点了头:“秦大人。”
秦砚之眼神自上而下将他全身快速扫了一遍,寂静之下,唯有他自己突兀地咽口水声。
秦砚之使了眼神,衙役会意拿了一双新的碗筷,他正了正官服,也故作镇定说道:“不知世子今日前来,只是些粗茶淡饭,希望世子不要嫌弃。”
衙役走后,内厅膳房内就只剩下两人。
谢衔星负手站在原地,扫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大人吃的可真清淡。”
秦砚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扯出一丝笑,“上了年纪只能吃些粗食养养身子。”
“我对养生之道也有些了解,不知大人可想听我讲讲?”
秦砚之掌心冒汗,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还望世子指点。”
谢衔星笑不入眼:“大人这饭,要用手抓着吃。”
他猛然拍桌,气火攻上心头,指着谢衔星大骂:“大胆!你竟对本官说出如此粗鄙之辞。”
“大人先别动怒,我话还没说完,养生讲究阴阳八卦平衡之理,一直吃粗饭对身体也没好处。”
谢衔星面不改色,慢步走向前,“秦砚之,有多少人在你手上冤死,你手上沾染多少人的血,你自己不尝尝吗?”
秦砚之冷哼,“世子可有证据?口说无凭,便是污蔑!昨日我已经将奏疏上报给皇上,此事已成板上钉,这楚家就是叛国贼。”
“从与大人见面到现在,我可从未提及楚家。”
“你!”秦砚之气急败坏但还尚存一丝理智,碍于他的身份,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
谢衔星对他的反应满意得很,自己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没等秦砚之反应过来,话锋一转:“不知大人这儿可有那楚家小姐的遗物?”
“世子要那些东西作什么?”秦砚之回过魂来,反问。
“睹物思人。”
秦砚之看向谢衔星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鄙夷,朝门口衙役喊了一声,衙役在外一激灵连忙跑进来,秦砚之对他说:“你将前几日楚家重犯留有的东西拿过来。”
衙役出门后没一会儿就回来,手托着一个木制摆盘,摆盘上放着楚玥的短刀与佛串。
谢衔星问道:“只有这两个东西?”
衙役弯腰回道:“回世子,全在这了。”
谢衔星将短刀别在腰间,佛珠放进衣襟里,既然东西拿到了,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同秦砚之说:“多谢大人留膳,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没等秦砚之回话,他就从内厅出去了。
秦砚之气不过朝餐桌猛踢了一角,震得饭碟噼啪响。
出了大理寺,谢衔星上了马又回了百骑司,将她的短刀架在自己案桌旁,开始看胡书,自己看了五天,这本书刚好今日学完。
直至外头夕阳闯入,洒在脚边,他刚好将书看完,合了书,起身舒展,从百骑司离开了。
今日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的衣服都是宫里量身定做的,也不知道长安城哪家衣坊好,到了城中,逛了几家衣坊都不满意。
料子都太硬。
谢衔星又找到一家衣坊,牌匾上写着“云锦坊”,他一进去就被里面木头身上的那件姜黄坦领宽袖褙子吸了目光。
掌柜见来人身着不俗,赶忙上前招呼,见谢衔星目光一直落在那褙子上,说道:“公子不妨走进了看看?”领着他走到那褙子旁。
“这姜色最是难染,染重了便显得陈,染轻了便显得亮,如今这整个长安城只有我们家染坊能染出这颜色。”
褙子领口坦圆无纽,上襦用金线绣有缠枝暗纹,裙裾并不是单一的姜色,从腰部到裙摆从浅化深。
他伸手摸了摸这衣服料子,刚触到布料便如摸到琉璃的毛一般,柔软顺滑。
掌柜适时开口:“我猜公子你的衣裳是用宫中的琼缎做的吧。”
谢衔星点头:“不错。”
“这个衣裳是用软云锦织成的,软云锦和琼缎相比只是输在了光泽上,但穿在身上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我要了。”
掌柜面上一笑,取下衣裳问道:“麻烦公子告知夫人身码。”
夫人?他身子一怔,眼神却澄明,昨夜渡药的画面不知为何猛地在脑中浮现。
掌柜见他答不出来,倒是见怪不怪,并不为难,“公子若是不清楚,大致比划一般即可,若是改了不合身,还可以再来。”
他回过神,开始在自己身上比划,“大概肩膀这么宽。”
“身尺正好及肩。”
“腰…大概是这样。”他努力回想,两手弯起作圆,相隔不到八寸。
掌柜将衣裳拿到裁缝间后又出来,开口问道:“公子可还要别的?”
谢衔星看了看四周的衣服,总觉得没有那件姜色的好看,“你这可还有别的与这个布料一样的衣服?”
“公子你瞧这上面一排,全都是用软云锦做的。”掌柜抬手指着东边墙上最上排的衣裳。
谢衔星眼神扫过上面那一排,虽说没有姜黄那件好看,但款式都不落俗,“除了后面两个艳色,其余都按照刚刚的尺寸改了。”
掌柜此刻只觉得这话似春风般和煦,连忙让人将衣服拿下来加急去赶,“公子,您在这儿小坐一会,马上就好。”
谢衔星又看见一个淡樱帏帽,想到她现在处境特殊,又将这顶帷帽买了下来。
掌柜连同所有伙计都进到里间赶工去了,现在坊内只留有他一人。
刚刚心里异样的悸动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她惨白的脸色、轻颤的睫羽还有…
柔润的触感、黏腻的药汤、甘甜的槐香…
“奇怪…”他喃喃低语,“不就是喂个药…”
男女有别,但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想太多,只想着要能救活人就好,甚至直到刚才他也没将此放在心上,现在细细想来,后知后觉,十分有十分不对劲。
用嘴渡气,双唇相对,不就是…变相的……
自己亲了她?
五雷轰顶,紫电闪过,他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慌张,绯红从脖子一直爬上耳根。
他心中自问,昨夜那般,算吻吗?
内心一番纠结下来,感觉比上战杀敌还要累。
“不算吧…”他又喃喃低语,话落之后,又思考了好一阵。
良久,掌柜从里间出来,将改好的衣服小心包起来,同他说道:“公子,在我们这买衣服送里衣,我已经放在下面了。公子买的多,我再送夫人一个簪子。”
谢衔星递银袋的手僵在空中,自己刚刚忘了和掌柜解释,掌柜倒是没注意接了银袋就将衣服连同簪子一起递给了他。
无伤大雅,现在看来也无须同他解释,谢衔星将簪子藏在衣襟里,从云锦坊出去了,拎着大包小包回自己的院子。天色已沉,可他小院里一点光影也没有,屋子内也是黑寂寂。
看着自己小院黑漆的一片,谢衔星心里顿时泛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加快了步子进屋。
今早明明说好等自己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