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没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抱,被他轻轻一颠,“嗯?”了一声。
谢衔星解释:“你背后有伤,若是像一开始,会撕扯到你背后的伤,你会不舒服。”
一路上,谢衔星就连下山路也走得稳健,下了山竹青带他们专门走了自己那条没人的小道,看到王府后谢衔星就让竹青先回去了,自己抱着楚玥点地跃上房梁,翻身进了自己院子。
进屋后,连带着外袍,先将她放在躺椅上,掀开面上的外袍好让她透透气。
外袍宽大柔软,她在里面待得也舒服,再加上靠着他,她身子也暖了不少。
点燃屋内烛盏后,谢衔星同她说:“我去拿药箱。”
有了光源后,楚玥瞥见他白色内里上沾染了不少自己身上的血,又撤回目光,看向屋顶。
叛国的罪名不是空穴来风,鹿皮纸可以造假,字迹可以造假,可关隘处的粮队却造不了假,林学文和秦砚之这番举动无非就是想让楚家背罪名。
要不然两人是受背后之人指示,要不然这两人就是罪魁祸首。
至于为何会选择楚家,她猜测恐是阿爹抓住了两人把柄,结果反被二人发现。
谢衔星放下药箱和灯盏,蹲在躺椅旁,问道:“你现在能动吗?”
楚玥试了试,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动,晃了晃脑袋。
谢衔星眼神飘忽,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口:“上药要将外衣脱掉,要不我去把竹青带过来。”他现在很后悔没让竹青先跟上来。
楚玥倒是一脸坦荡。
谢衔星见她又晃了晃脑袋,指着自己问:“那...”
她点了点头,声音细微沙哑:“只是外衣,无碍。”
得到她的同意,谢衔星轻轻解开她的外衣,伤痕处结的血痂与布衣粘连,他每扯一分,她就轻吸一口凉气。
解完外衣时,谢衔星额头上已冒出颗颗虚汗,将手臂伸到她两肩腋下,轻轻扶她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又开始处理身后粘连的地方。
感受到颈窝处细微的颤抖,他将手中的动作轻了又轻,安慰道:“再忍着点,还有最后一处。”
外衣全部脱下,他轻吐了一口气,将外衣放到脚边,扶着楚玥躺下,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现在脊背朝上,趴在了躺椅上。
他从药箱里拿出金乌凝血膏,指尖在膏体表面打圈,目光落在楚玥肩膀上一道最深的伤口处,怕是已经伤到了筋骨。
“会疼。”谢衔星低声提醒,“若是忍不住,就告诉我。”
她将头埋进躺椅里没应声,他先挑了几处伤痕较轻的,药膏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她背脊骤然绷紧,手指头因骨折使不上力,只能将头埋得更深了。
谢衔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就将药膏全部敷在伤口处,用纱布裹住,肩膀上的那道伤口需要先处理白脓,将药膏放下,拿出小刀在烛火上烤热。
“你肩膀上那处伤口已经化脓,若是不剔掉会溃烂,比刚才还要疼,我这里没有麻沸散,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我院子里面没别人。”
楚玥缓缓抬起头,薄汗湿了额发,随意粘在脸上,换了口气,又将头埋进躺椅。
烧热的刀刮去白脓刺痛的瞬间,她死咬着下唇,身子却无意识止不住的扭动,谢衔星见状立刻轻按住腰部,手起刀落迅速将白脓剔去。
“好了。”他将小刀暂放到医箱的上面,在伤口重新上药用纱布包住。
他避开已经上药的位置,将她扶起来,又问:“有力气坐正吗?”
“你放开我,我试试。”
谢衔星慢慢放开手,楚玥上半身虽然摇摇晃晃的,但好在能坐,瞥见她下半唇的新旧咬痕,他说道:“笨蛋,我不是说了要是忍不住疼就喊出来,我又不笑你。”他给自己剔过脓,知道有多疼。
楚玥直视他回道:“谁是笨蛋,我只是没力气。”
谢衔星吃瘪。
他拿起一卷新的纱布,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左手,心中一揪,但好在只有一处有错位,“食指关节处有错位,上药之前我要先正位,我数到三就推。”
“一。”
楚玥闭上眼睛,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关节处。
“二。”
没等数到三,他指尖突然发力,将错位的指关节正位,楚玥浑身轻颤,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开双眼,嘴里骂道:“谢衔星,你说话不算数。”
她的声音很轻,但两人距离之近,还是传到了谢衔星的耳朵里。
他嘴角轻扬,并不反驳,耐心擦去她指缝里的血污,将药膏厚涂在关节处,再用纱布一圈一圈裹住,右手亦是如此。
做完一切后,楚玥手指已经被他缠得只剩个指尖在外面,楚玥看了看自己的手,吐槽道:“真丑...”
谢衔星见她精神好得多了,也跟她搭上话:“你是如何做到的?”他侧过身子,单膝跪地,将她的腿架在自己膝上,卷起裤腿。
楚玥慌张询问:“你做什么?”
“你腿上的伤也需要包扎。”谢衔星一脸真诚,说着就拿起一卷新的纱布。
楚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确实没有逾矩之意,又放下心来,避开问题,反问:“你今日为何会在那荒山上?”
他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上她的伤痕处,头也没抬回道:“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给你埋土里送终。”
她撇嘴:“那你要失望了,我还活着。”
谢衔星手上动作一滞,敛下眼眸:“我没失望。”
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他的眉眼藏在绰绰烛光影照中,她看不清楚,也猜不透这话是不是真心,但照目前来看,他确实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
短暂安静后,谢衔星先抢了话头:“既然自己有脱身之法,为何还要受这刑法?”
楚玥偏头看向摇曳的火光,柔声回道:“若是这么轻易就认了罪,他们指不定会起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又不疼。”
不知道是他理伤的手法太好了,还是自己没知觉了,除了一开始上药和刮侬以外,楚玥真没感到有多痛。
谢衔星手上加了点力,楚玥眉头轻皱,又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嗔怪道:“谢衔星你故意的。”
谢衔星抬眸:“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痛就说出来,我真不笑你。你身上的鞭痕轻处破皮红肿,重处已经流血化脓,不疼骗鬼呢。”
楚玥看见他左手缠着的白纱布,故意气他:“骗得就是你。不用你说,比起你手上的那处伤,我这就算是小伤。”
谢衔星咂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承认,那一晚我是不敌你,有本事伤好了再打一架,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谁要跟你打架了?我那夜就是奔着你的命来的。谢衔星,无论你如何做,我都与你不共戴天。”
“与你不共戴天之人现在在帮你处理伤口,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不行。”楚玥声音虽弱,但气势不小。
谢衔星被说了之后心中也不恼,“不说就不说,说了我也不信。”
两人你来我往,楚玥精神好了许多。
谢衔星处理完左腿伤口,转了个身又开始处理右腿,“那日你说我们早就见过,是在何时见过?”
“等你自己想起来。”楚玥故意卖关子。
谢衔星见她不说,继续低头缠纱布了。
“为何要救我?私藏罪贼之女可也是重罪一桩。”
谢衔星反问:“你父亲当真与北羌私通了吗?”
楚玥一愣,没做回答。
“当时在火场上,我就觉得这火有蹊跷,既然知道是有人做局,那这罪名我也猜测是有人陷害。”谢衔星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她,“我还猜,你早就知道他们要陷害你,于是想出这个脱身之法。”
以死化局,以命作赌。
谢衔星说的委婉,可两人心里都明澈如镜。
真凶,另有其人。
楚玥内心被他猜透,甚是不爽:“谢衔星,我们才相处几日?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对我一无所知,你自以为的好心,只会给我添麻烦。”
谢衔星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对于她说的这些气人话,左耳朵近右耳朵出,直接反击:“那你呢,你了解我什么?今日若没有我,那药葫芦里的汤流干了也入不了你的喉,你说我与你有私仇,我这几次问你,你都糊弄过去,是你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更是不敢说?”
“药葫芦的汤入不了喉?”
谢衔星一身正气:“是啊,你那小婢女没我力气大,我把你嘴掰开的。”
一身正气地胡说八道,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门清。
还有竹青。
“你要杀我,我却不想杀你。气势汹汹的,想杀我也要先把伤养好了。”
楚玥心力虚弱,斗不过他,撇过头去。
她坐在躺椅上静静地等他包扎完,转回头,眼前人的身影与上一世渐渐重叠,她愈发地觉得这一世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但她仍旧不会原谅上一世他的背叛。
头昏昏沉沉的,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脑袋慢慢耷拉下来,打起了瞌睡。
待腿上的伤处理好,谢衔星抬头就看见她睡着了,轻轻将腿放下,起身搂着她躺下。
身前和胳膊的伤不怎么严重,谢衔星避开有别位置,将伤全部处理好后又用纱布裹住。
处理好一切后,他直起身子,走到自己的衣柜拿了一件干净的里衣,将楚玥轻轻唤醒,问道:“现在身子能动吗?”
楚玥轻轻抬起胳膊,好像能动了,点了点头,谢衔星将她扶起来,把衣服递给她,说道:“这里目前只有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明日我去买点女子衣裳,若你要是介意,我去找我娘拿点衣服。”
楚玥伸出双臂将衣服夹住,谢衔星将屏风拉到躺椅侧边后就出去了,也给自己寻了件干净衣服换上后出门去拿了一床被子,铺在自己床上,左看右看觉得一床被子不够用,又去拿了一床。
谢衔星的衣服全都是用的上好锦缎,再加上衣服宽大,楚玥穿在身上虽然晃晃荡荡的,但是很舒服。
谢衔星背着身在屏风外等,直到里面窸窸窣窣的轻响没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好了吗?”
“嗯。”
谢衔星绕过屏风:“我扶你起来,你试着走走。”
楚玥借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小幅度迈开步子,谢衔星带她绕开屏风,走到床边。
楚玥看着比平时高出一倍的床,狐疑:“为什么来这?”
“你晚上睡在这。”谢衔星回道。
“我睡躺椅就行。”
“如果你想伤好得快的话,就睡床。”
谢衔星见她面露难色,补充道:“床上只睡你一人,我出去睡躺椅。”
楚玥道出心中所想:“现在要仲夏了,这个床太热了。”
谢衔星一愣,他着实没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想着软点会舒服些:“那你少盖点,我去给你拿纱被。”
折腾到现在,楚玥现在也想睡觉,乖乖躺到床上了,谢衔星关了窗户,又出门去拿纱被,在小院子里的琉璃见他进进出出的,趴在草地上弱弱地叫了几声。
等谢衔星拿完纱被回来后,楚玥已经入梦,他将纱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在床沿上坐下,安静地看着她,默默地理顺粘在她额角的发丝。
话虽那么说,但他还是庆幸自己今日上了山。
先前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消解,一种名为失而复得的情绪遍布全身。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就一直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许久,他终于起身拿着她和自己沾了血的衣服带到小院里面,点了把火将它们烧了,琉璃好奇地凑上前,他俯身将琉璃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唤了几声“琉璃”。
明月低垂在西南角,月光皎皎似能沁出水来,谢衔星仰头看向夜幕,嘴角缓缓扬起:“琉璃。”
“喵呜。”
回房后,他将自己左手上的纱布拆掉,伤口已经愈合,按照往昔,现在伤痕应该已经淡下去了。
可还是掌中还是一道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