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丹……”画青颇有些无奈。他看得出后面两个侍者和两个带刀侍卫对修华时刻关注且警惕着周围,且修华衣着华服,光是金丝绣边这一点就非普通人有此特权,何况还头戴金冠。身份实在不同寻常。
“不辞而别实在失礼,我在此陪个不是,清薰如何觉得?”修华刻意省去了“师”一字,觉得这样称呼更顺口,或者说更顺心一些。
“心知不好却不得不做,必然是有不得已的缘由,其实无妨。”清薰温言回道,末了对画丹画青说:“这位是平京的修华少殿,以后不得无礼。”
此话一出,画丹张圆了嘴巴,惊讶的表情一览无遗,而相比之下画青一闪而过的意外表情几乎不值一提了。
“画丹。”清薰出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合了合嘴,虽然一言不发,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不住地往修华身上投去好奇的目光。
对此,修华只能淡淡一笑,问:“睡不习惯是为何?”
画青回答说:“因为大师兄一人去赴宴,我们不能跟随,所以有些担忧才迟迟未能入睡。”
这个回答很合理,修华看着小家伙,又问:“画丹,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画丹双目清澈略显无辜地点点头。
“画丹年幼修行尚浅,让少殿费心了。”
“面对这样的纯真,倒愿意多费心了。”修华简单回了句,也知现在的确太晚,便说:“你们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
……
回到元宁阁,修华心情大好,又在庭院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看今晚的月亮,仿佛泛着淡淡的紫色,清风拂过,也似带着那股独特而柔美的清香……
第二日修华一大早先去‘岁雅阁’问安他的母宗——馨德宗妃。不过聊了短短几句,德馨宗妃便试探地问:“华儿今日看上去有些不同。”
修华本是在喝茶,听到这样说,不由得放下茶杯,奇怪地问:“母宗觉得哪里不同了?”
德馨宗妃本就长着慈眉善目。年轻时的杏脸桃腮到现在不过圆润了几分,留下了些岁月雕刻的痕迹;细长的眉毛似柳叶般弯垂而下,双眸小而圆润,目光缓和平静,秀气十足,尤其是看修华时,母性柔情溢满双眼,即便是仪态端庄地坐着,也分毫掩饰不住他们之间的亲近之情。
德馨宗妃想了想,简单回道:“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愉悦。”
修华点点头。
“所以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我遇到一个人。”修华斟酌几番,继续说:“一个充满了温柔的人。”说到这儿,修华不自主地笑了笑。
“哦?快说说是谁,让我的华儿如此欢喜。”德馨宗妃面带微笑地问。
“他叫清薰,是众壑殊的大弟子,昨夜父宗在浅月亭设宴招待,不知母宗可否知道此人。”
“这个……”德馨宗妃想了想,问:“是当初那位带着佛乐降生的孩子?”
修华连忙回:“是啊,母宗知道他?”
“知道,记忆不可谓不深刻呐。”德馨宗妃说着,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让修华一时犹豫是不是该继续问,但很快,德馨宗妃就慢慢开始回忆,缓缓道来:“说起此事,也与你有几分关系……”
当初佛门之根虽退居众壑殊,但平京中还有一座最大的寺庙——百化寺,每日都有不断来往的香客信徒。
有一日,寺庙收留了一位落难女子,且已怀孕八个月有余,已经临近生产,于是让她留下,并产下一子。
这个孩子却是到第十一个月才降生于世。他出生之际,寺庙上空金光浮现,辉煌夺目,由远及近从天上传来优美的乐声。
平京曾是佛法主导的地方,有自己的传唱佛乐,仔细聆听,可分辨出此音确与佛乐相似;庄严清净,蕴涵慈悲之情,使人听后动容,起欢喜之心,动善意之念。据说当时白日,寺中已经周围听到这个乐声的人,不自主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连习香宗也忍不住亲自前去慰问那个孩子,德馨宗妃更是每月要前去上香祈祷,佛法因此又慢慢兴起。
两年后德馨宗妃怀孕。但是一直到第十个月也未有临盆的现象。她从寺中祈求到佛珠,每日每夜,不管身体多不适,躺在床上也都要手持佛珠念经祈祷。
到第十三个月的一个夜晚终于熬到了头了。
少殿降生之时,本是平京最要欢呼庆祝的时刻,却与此同时传来百化寺发生一场大火,火势不可阻挡,几乎烧掉了整座寺庙。里面救出来为数不多的僧人和尚,几乎都只是一息尚存,大多数救出来时都陆续死掉了。连那名带着佛乐出生的孩子现在也危在旦夕,身体被烧毁得不忍直视。
后来众壑殊的尊长赶到时,只剩下三两个还一息尚存,虽尽力挽救,暂时保住性命的也只有那个孩子。
可是最后就算能活下来,那般体无完肤,清醒过来要如何面对这一切的遭遇……
“一场法事过后,那个孩子被带回众壑殊,从此了无音信。”德馨宗妃讲完,此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修华走到德馨宗妃面前半跪于地面,双手握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也是颤抖的。
听到这个经过,修华何尝不是心中哽噎。这样的事发生,在他出生之时……
“母宗不告诉你是觉得自己心怀愧疚,怕你听后也要如此。”
“所以母宗不再接触佛法……”
“当初以为那个孩子是天神下凡,不断地求他能保佑你降生,却也忘了他当时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儿……你终于降生,我当时心里满怀感激,却没想到他正在遭受那般磨难,以及满寺上下上百条人命……”
修华沉默半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道:“母宗,有的事我们做不到了,可是有的还来得及。对于清薰,我会用尽一切守护他。”
德馨宗妃却摇摇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修华,说:“这是我们的事,不该你来承担。何况……华儿,不论什么感情,如果是从一方亏欠另一方开始的,注定了这两颗心永远无法相触。如果你带着厚重的愧疚感去和他相处,最终会毁了一切,包括他现在给你这般美好的感觉,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伤害。”
修华并不理解德馨宗妃的话,反问:“可两者之间的来往不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才得以开始的吗?”
“也许很多时候你说得对。”德馨宗妃并不反驳,转而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那孩子现在怎样了。”
修华很想回答说他很好,十分出众,尤其温柔。但是一想到潭中见到那满身的紫纹,以及痛苦的呻吟,便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紧紧握住德馨宗妃的手,坚定道:“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