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共同秘密,让喻知予发觉大大增近了和希毅的友谊。之前每天在家的时候感觉不明显,从火火野攀回来后,喻知予就有一种说不上的踏实感。
夏洛克在客厅追蝴蝶兴奋地嗷嗷叫,希毅听到喻知予用悄悄话的音量和它说话,“让他再睡一会儿,不要吵他。”
她好像真的能和动物沟通,说完,横冲直闯的大黑狗就真的没再乱叫了。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门锁叠合,遛狗绳摩擦过桌面,咕嘟咕嘟的喝水声......都让希毅在半睡半醒间感到很安稳,在朦胧中被什么接住了。
希毅不经意扬起嘴角,轻轻闭上了眼睛。
在山风攀岩馆,希毅的生活跟不苦一样安静。按时三餐,偶尔也会下二楼健身区运动,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桑尼每隔一日便会过来看他,经纪人一离开,希毅的面色便沉一分,暗沉得快赶上喻知予的晒伤。
没睡好觉的希毅看起来真是困惨了。迎着少女探究的视线,希毅道:“问吧。”
“你到底几天没睡了?”喻知予双手握圈,比着自己的脸:“你黑眼圈这——么——大——”
希毅想了想:“......三天?”
是什么有奖问答吗?随便说些什么就能敷衍过去,他竟然很认真地在数日子。
这日午后,希毅被桑尼接出去了。
不苦和夏洛克也没法跟她聊天,喻知予无聊刷视频。手机仿佛能窃听到她心声,推送了好几条希毅刚出道那年的视频,她看了看,节选自希毅本人的纪录片。因为是纯英文视频,喻知予之前看到也顺手刷过去了。
是伦敦广播公司跟拍希毅整整两年制作的人物深度纪录片,用比较客观的镜头记录了他出道前后的幕后故事:美国电视台一档以Freestyle为主的嘻哈对决节目,少年新人横空出世,打破纪录,连续七周赢得Battle冠军,成为主流音乐厂牌As One第一位签约的华裔Rapper。
彼时希毅才15岁,少年白衣乌发,站在一众欧美青年里,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长发在脑后梳起来个小啾,隐含着与年纪不符的执着锋利,好看的格外突出。大部分选手的说唱都在炫耀车子、票子和马子,希毅却审视自己的灵魂,睥睨群雄,霸气十足。天才不会紧张,天才游刃有余。
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嗓音,无懈可击的押韵和流畅的Flow让人眼花缭乱,他算是少有的全能型Rapper,作品没有泾渭分明的善恶,从不讨好歌迷或猜测他们的口味。他以自己为中心,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野蛮生长,希毅忠于自己。
然而,功成名就,孑然一身,或许这就是宿命。人无法摆脱自己的宿命。命运的齿轮轰然运转,推着希毅走向这条看似繁花似锦又注定落寞的星途。
看起来他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一个,但真正能交心的知己好友却一个都没有。喻知予还在纪录片里见到了不苦,有好几处不苦站在希毅肩膀的背影特写。
主持人问少年希毅,有喜欢的人吗?希毅说有。
主持人立刻八卦地追问:她知道吗?
希毅沉默,说他希望她知道。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是少年难以圆满的暗恋。顺着希毅看不苦的目光,问:是她送给你的蜥蜴吗?
那双眼直直看向镜头,隔着屏幕似能将人望透。沉默良久,才开口:“是,她给了我蜥蜴,给了我希望。要是她还记得我就好了。”
未再谋面,思念至极。他从未拥有,又好像失去了千千万万遍。
喻知予看得愣住了。台上灯光映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像是浸入暗淡黑夜。整张脸因为眼睛,突然有了点脆弱伤感的东西。突破过去和现在,喻知予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视频对话、弹幕统统变成了无关的画外音,她投入了他全部的故事里。
主持人祝他将来能亲口告诉那位幸运的女孩。希毅说他才是幸运的男孩。
这部纪录片是希毅出道后唯一的袒露心扉的作品,多年后歌迷们仍从里面苦中抠糖,化身列文虎克寻找情感的蛛丝马迹。因为后来的希毅完全变了风格:铜墙铁壁,彻底冰封了自己。
*** ***
同一时间,纪录片里的男主角坐在静谧的包厢里,保持缄默。
对面是一位气质斐然的男人,眉锋犀利,偏偏眼尾下垂,予人温柔的假象,保养得看不出实际年龄。
侍者上了一盘吉娜朵生蚝,希毅移开视线。他贝类过敏,一碰就会呼吸困难甚至失去意识。小时候不知道中招过一次,险些丧命。那人可能不记得了,或者说,从不关心。
男人自顾自话:“央台有场主题晚会,你去唱一首。挑首歌词正能量的,只要能站在那个台上,就是主流媒体和官方对你的洗白。”
洗白?他做错什么了?心里涌起很深的疲惫,希毅轻嗤一声,轻蔑的态度让男人大为光火。
“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舞台,你还挑三拣四什么?!弱肉强食,多少人想趁机整死你,让你彻底消失。”男人忿忿,“如果你不是席毅之,我不会管你。”
席毅之,三个字像尖锐的钢锤,铿锵地砸进希毅的耳膜。
他紧紧握拳,骨节发白,他因为这种别人眼里的癫狂,得到了自由和解脱。这些年用尽全力去活的人是希毅,不是席毅之。
希毅看着男人的脸,看着他,却又看不清他,试图找出两人相似的痕迹。这段畸形关系最初让他们都委屈、刺痛、再后来是愤怒、不甘,甚至将其视为自己的人生污点。最后自动归类到陌生人,连厌恶都是一种精力上的浪费。
每当希毅感觉快失去斗志的时候,都会用这段关系鞭挞自己要努力离开深渊。
他把音乐当成赖以生存的习惯,音乐在,希毅在。他用作品表达很多、很多,因为他孤独、因为他想说,歌里有他戒不掉的依赖......让那个男人看到他的成功,只是其中之一。
“演出事故我负全责。”希毅以不响亮但却坚定的音量道,这不是他头一回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自己有能力站起来,不需要外人插手。
“毅之,我不愿意看到你把时间虚耗在错路上,既然你选择进了这个圈子,就代表我的脸面,你没资格蹉跎岁月。”
男人怒其不争浪费天赋,听到希毅每年给大象孤儿院捐款却压着新闻不许报道,还跟白化病小孩做了什么幼稚的约定,第二天给自己染了一头白发。他宁愿希毅一辈子也不要软心肠,做熠熠生辉的一颗星,搞什么慈善家人设?
“这手臂的纹身,在央台必须要穿长袖遮严实!”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
“哦?你不知道纹身怎么来的吗?”希毅帮他回忆,纹身盖住的,是一个暴戾的母亲拿烟头在亲生儿子身上烫出来的怨恨。孩子父亲一天不回家,女人就烫一个。她没有身份要求男人回来,她只是男人的情人之一。
“与其追根究底,不如管好当下。 ”提及往事,男人缓和语气,“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忠告。”
“过来人?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中文并不好。”希毅屈指敲敲桌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是指过去的、与未来无关的人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希毅并不在乎,没有丝毫畏惧。像回到年少疯的时候,基本是一种“大家一起死吧”的态度。人世孤独。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她死了,你心里其实很高兴的吧?如果我再消失,你就真的解脱了,对不对?”
男人冷冰冰看了希毅一眼,突然抄起手边的茶杯,朝他的脸上狠甩过去。
希毅完全没躲,茶水飞溅,“咣当”一声,茶杯在地板旋了几转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