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雁栖湖旁的一处私人艺术中心。
通透的灰砖玻璃结构在夜色里沉默着发亮,门前临湖的长阶铺着柔和暖光。一辆辆豪车安静驶来、停稳、下客、离开,一切像默契编排好的流程。
这是忆芝第一次在这样的氛围里度过平安夜。她印象中的节日是喧哗的,商场里的圣诞歌曲、热辣闹腾的火锅店、在家一个人看晚会跟着电视大声傻唱。
她没想到,这个节日也可以是这样的:冷、静、清、贵,却又让人全身紧绷。
十二月底的冬夜冷得像刀,空气却干净得像刚被酒精擦过。花艺布置沿着通道一路铺开,寒冬腊月,居然没有一株枯萎的枝叶,像是有人每小时都来换过一遍。
皮草、缎面、钻石与雾气交错,光线被层层折射成一场精致的哑剧。
男宾女宾下车后自动走向台阶,每个人都收住了一种冷静自持的姿态——不张扬、不露怯。视线和动作里不经意的优雅,是无数次排演与历练的成果。
人人都端着,却恰到好处的有分寸。
没有人大声喧哗,熟人打照面不过点头轻笑,低声寒暄几句便一同往前。
相机快门声偶尔响起,却不知从哪个角度拍过来。这里没有“来这边看一眼”的叫喊,可宾客的衣摆、手势、眼神、表情都带着一种无声被记录的自觉。
靳明先下车,一身黑色大衣,礼服藏在里面,整理袖口时表壳的金属闪了一下。他站定,走到对侧车门前。
礼宾拉开车门,他没等她反应,已经自然地伸出手。
忆芝下车时,深吸了一口气。一阵风正好灌进她礼服下摆,像冰凉的湖水漫上来。她原本就瘦,这身黑缎长裙贴身剪裁,不露不艳,稳妥克制,在冷光下显得尤为纤细,像一截玻璃做的线。
她刚站稳,靳明已经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里面会暖和些。”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让她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挽他。他及时接住,不让她去做那个“搭着胳膊”的动作,而是直接牵了过来,另一只手轻轻护住她背后。
她的鞋子跟高,他就放慢了脚步,和她肩并肩走上台阶。然后他换只手牵好她,把她的手指稳稳扣在掌心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牵她。但今晚的这一回,他的动作格外笃定。
上台阶的最后一层,他稍微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来。”
语气和那次他公司团建,他来和她碰杯时一样。
谢谢你为我,踏进这个地方。
他们往主厅走去,身侧是缓步走入的宾客。擦肩而过的香水味、皮革味和珠宝微晃出的脆响混在一起。光线柔和却明亮,让一切都无处可藏。
她感觉自己在被许多人打量。
没有挑衅或敌意。一眼带过,却精准完成了从头到脚每一寸的识别性注视。
谁啊?
穿得还行,哪个牌子、设计师是谁?
身姿步态怎么样?
她是谁带来的?
秦逸也来了。他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黑色定制西装,领带打得工整,头发梳得根根分明。背挺得虽直,眼神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跟着父母往里走,像个规规矩矩的“儿子牌”保镖。
他回头看见靳明,没像私底下那样招手喊人,表情都没变,只是冲他点了个头。目光一转落到忆芝身上,冲她笑着扬了下眉。
他知道忆芝今晚会来,也最知道她是靳明的什么人。不敢轻浮,反倒透出点和自己人才有的痞气。
他身边没有女伴。他的模特女友,不属于今晚这种场合。
靳明和他微微点了下头,轻轻牵了牵忆芝的手,带她走向签到区。
靳明俯身替两人签到。四周站着的是一眼就能看出门道的男士、女士。裁剪立体的正装、端庄中藏光的珠宝,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杂志画页中走下来。
她下意识挺了挺肩。
裙子没撑杆,撑着她的,是脊骨、神经、和那点薄薄的尊严。
等待领位的礼宾站在一侧,双手交握身前,手指搭叠的位置和微微前倾的身姿,都整齐划一。
站在这一列雕像前,她成了最柔软也最显眼的那一块瓷,没有外壳,没有预设,只有她自己。
她知道再往前一步,就会走入真正的灯光下。
签到结束,两人正往主厅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声——
“靳明!”
主办方的执行主席之一,蒋太太,快步迎了上来。她穿一身酒红色的中式改良礼服,肩背挺拔。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女孩,和于婉真年纪差不多,身材高挑,一袭白色礼服简单却透着华贵,肤色冷白,眉间一颗小痣格外显眼。
那女孩看都没看忆芝,自始至终都盯着靳明,眼神既明媚又笃定,像是走上来迎接一件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们基金会今年真是大手笔,一口气认了四桌。”蒋太太笑着伸出手,“早就听说你今年要带女朋友来,盼着能见见呢。”
靳明伸手轻握,随即将视线引向忆芝,“这就是我女朋友,罗忆芝。”
“罗小姐,你好。”蒋太太温和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靳明以前可从没带人出席过,你是第一个。”
忆芝点头,“您好,谢谢您今天的安排。”
她声音不高,却清楚干净,不卑不亢。蒋太太轻轻颔首,像是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