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虫鸣不断,微风徐徐,绥悠堂外春花烂漫,绥悠堂内寂静无声。
李容月手指反复拨弄杯沿,来回滑动,指节发白时,张张嘴又抿了回去,最后泄了气似的,耸下肩膀,一脸生无可恋。
妹妹欲言又止的表情,李自蹊了然,率先开口:“若是要说程以宁,你可以出去了。”
李容月叹了口气,神情担忧不似作伪,“哥,我劝你也不全是为了我们共谋的大计,而是为了你这个人啊。”
身为胞妹,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李自蹊本好不了那么快的,他刚睁眼那天连话都说不出,就示意叶意要胡太医下猛药。
后者自然是不肯松口的,猛药虽好得快,但易留沉疴。
实际上,李自蹊这身体,也不怕这一点半点旧疾了。
再三讨价还价下,胡太医针药并施,七天后李自蹊便能下地自如了。
为了目标而这么拼命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众人前途?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是不该喜欢上程以宁的。
且不说她性子是否真表里如一,光是难免会触碰到她的底线,届时二人冲突避无可避。
以后场面有多难堪,她简直不敢想。
月光漏窗,洒在地上,如霜如雪,冷人心。
“就像你所说,我们走到现在,早已是狠而无心的恶鬼了。若是像我同李明辉那样,我完全无感甚至厌恶,利用了也就利用了,可你偏偏……”
李容月双手抓着李自蹊的手,期盼他能看到她的泪水,而转念割舍,不然这永远掉不完的泪,就是往后他们的宿命了。
李容月泫然欲泣:“我每天看到你对她一点一点陷进去,看着你对她纠结挣扎,想推开又舍不得推开,你知道我有多为你揪心吗……”
空气中笼罩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树枝上的月亮都暗了几分。
忽地,李容月凛了神色,恶声道:“我当初就该一剑杀了她!”
“我现在就去杀了她!”李容月撇下他的手,眼见着就要冲出门,李自蹊叫住了她。
“容月。”李自蹊的音量依然是轻的,刚刚滑过苦药的嗓子透着沙哑,“依现在的局势,她要是死了,我们还有几分胜算?”
静了片刻。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抓紧门扉地手像断了线的风筝垂坠下来,李容月也是没脾气了。
李自蹊:“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决定吗?”
李容月:“我们不可篡位,我们要师出有名。”
李自蹊慢慢点头,“我们要在天下百姓与朝廷官员的拥护下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李容月摇头叹气,“冤孽……”
李自蹊道:“你不要为了赶程以宁,就把周梦蝶搬出来,这对她不尊重,也不公平。到时候,她会真以为你想要她这个嫂子,我看你怎么收场。本来就一直会错了意。”
周梦蝶加入他们比较早,他家因进言不当,被李才良以犯上之名抄家流放,几乎全家都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周梦蝶一个独苗。
作为旁支嫡女且仅剩的活口,家主托孤于年仅十五岁的李自蹊。
那会李自蹊身边已经有叶意这种死心塌地又能力强助手了,她一个姑娘,李自蹊又不好总带着,便让叶意收她为徒,教她武功防身。
她手脚麻利,脑袋机灵,学得非常快,不过五六年就能跟从小习武至今的叶意打个平手了。
后因领了李自蹊之命帮助了江湖上一些有名的帮派,一时名声大噪。
借着这名声,周梦蝶创立了霓光刹。
茶楼酒肆最是消息灵通之地,青楼红楼就更不用说了。是以,周梦蝶便在长安开了第一家桃花源。
开之前,李自蹊是劝过的,这种地方,再怎么强调清、红,都不会觉得你有多干净,毁了名声耽误嫁人。
周梦蝶不以为意,一心只想为家族平反。李自蹊默许了,并教她建立情报网。
后,在李自蹊与叶意的帮扶下,将霓光刹与桃花源发扬光大。
日渐相处中,不曾想她情愫暗生,李自蹊明说过,周梦蝶却依然执迷于此。
周梦蝶此人看着温柔和顺,可一旦认定的事和人,就无法轻易动摇。
李容月道:“那此事,你得规划好。我们能走到今天,周梦蝶的情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说直白点,得在完全闹僵之前,得拿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毕竟无论是帮派还是店面,你李自蹊花的心思并不比周梦蝶少。甚至可以说,周梦蝶几乎是依着你的葫芦画成的瓢。”
他也不希望辛苦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就此毁于一旦,不划算。
见兄长点头,就知道他心中已有成算。静了片刻,李容月开始讲正事,“扬州那边的情况查清楚了……”
绥悠堂内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穿不透窗,高悬的月亮却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大地。
第二天,李自蹊进宫面圣报平安,李才良这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便宜儿子愿意做苦差事。
出了宫,径直赶去程家与未来老丈人促膝长谈了好一阵,才被允许见程以宁。
十日后,李才良命李自蹊去滨海省赈灾,顺便治理水患。
赈灾是个肥差,但若要再有个治水患的任务,那这点钱也就没那么香了。
何况,李才良要立马看见效果。所以其他两个皇子没跟他抢。
离京那日,叶意问:“此去路途遥远,少不得要三个月甚至半年,不等程小姐醒来告个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