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程老夫人表情看着让人过于难受;又可能是不甚敞亮的天空,让她想起养父母家庭氛围;又或者,潜意识里认为程老太太接下来的话,有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总之,她是排斥这种压抑、想哭但哭不出来的情绪。
她起身去关门,程老太太阻止了,“有时候,不是眼不见,就能真正心不烦。它发生了,就得解决;它存在着,就要释放。”
程以宁知道前者是事情,后者是情绪。
“一个月前,是你祖父的忌日。”
“他去世的那天,你娘肚子里就传来喜讯。在这大喜大悲中,我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十五年。身子轻快了就去城外礼佛,来祠堂念经。病了就躺着,不问世事。”
“四个月前,晕倒在悬空寺,太医说我命不久矣,好歹又苟延残喘拖了小半年。”
“那时候就在想,你祖父没接走我,大抵还是放心不下程家。不想这偌大的家业,曾经光耀的门楣毁于一旦。”
“从前有我撑着,往后……”
祖母收回远眺的目光,望向程以宁。后者一直瞅着她,听得很认真,但从大大的眼睛能看出,似乎没理解到程老夫人未说完的话。
程老夫人笑了笑,“你和那些人不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的程家人。”
“我老了,病了,黄土埋半截的人,很多东西我都没力气去争了,也不想去争。唯有守住这把不弯的脊梁骨,也不枉我与你祖父夫妻一场。”
“你是程家与关家之后,祖母不求你光宗耀祖,但求你挺直腰板做人,大是大非面前必须问心无愧,哪怕是死。”
“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个想活到最后一章、还不知道剧情走向的穿越女,对于这个世界,爱八卦的侍从知道的都比自己多。
她向来惜命,又怎可能保证自己舍命求一个无愧于心?
何况,她注定是要嫁给皇室宗亲的。以后,为了活命,保不齐她真会做出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
为国?为家?
她还真没想过这么多。
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国,程家也不是她的家。
在现实她只想安稳,在这里她只要活着。
她一直都是蝼蚁人,受过高等教育,也曾因为书上的舍生取义之事而动容。
可她已经丢过一次命了,那种感觉,不想再重新体验。
像她这种人,何以撑得起偌大家族?高看了。
程老夫人一直坐到雨停才回。
程以宁扶着她出门,站在程家祠堂的牌匾下目送她。
老人身形小小,步履蹒跚,走在两道院墙之间。
恍惚间,程以宁仿佛看到她白发染回青丝,背越来越挺,看到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的巾帼。
程以宁知道,看似是她撑起了两家,其实是两家给了她直起腰杆的底气,和绝不妥协的勇气。
送走祖母后,程以宁在屋里坐到下午才出门。
她只带了星灵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街上,心事重重。
祖母给她担子太重了,重到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窥探祖母不待见程家人的原因。
若不接,就有崩人设的倾向。于是她只能装天真,装不懂,糊弄过去。
可她心中总是不安,隐隐觉得,这次没应下,总会以别的方式接下。
星灵见主子一路无话,道:“大小姐今日怎么了?受程老夫人训了?”
程以宁扯扯嘴角:“没事。”
“奴婢五岁就服侍大小姐了,大小姐开不开心,奴婢一眼就能看出来。”星灵道,“大小姐,心里有事不说出来,会憋坏身子的。不同奴婢说,回国公府跟夫人少爷说也行呀。”
思索之下,程以宁道:“如果有人让你去办一件,可能会办砸的事,你答应么?”
星灵道:“看是什么事了。谋财害命与缺德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不是那些。”程以宁失笑,“是一件有意义、有分量的事。”
“会有生命危险吗?”
“也许吧。”
“那这种事小姐不是已经做了吗?”
程以宁停下脚步看着她,跟在身后的星灵险些撞上去。
星灵顿住脚步,道:“晨曦殿上当着皇上的面据理力争,这不就是有意义、有分量,又有生命危险的事吗?”
“对啊。”程以宁醍醐灌顶,“谢谢你,星灵。”
星灵不可思议,“啊?”又笑着露出小虎牙,“只要能帮上大小姐,我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