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先生想,文琮和婉凝都是大善之人,如果能伸一伸手帮助李顺记度过难关,李顺记还能接下虹桥疗养院的项目,自然是件好事,他于是便把共济社项目承建的现状、账面上的情况都跟四人交了底。
文琮又是多心的,又问了老先生和他妇人的情况。
原来他们本是徽州人士,儿子娶了悍妻,容不下老夫妇,二人便拿了盘缠往苏州投奔亲戚,不想在火车上被人偷了盘缠,妇人又患病,便委身在陈墓乞讨。遇上文琮婉凝时,林老先生也在四处找工作,他原本在徽州家族的票号里做过几十年账房理账,虽少出房门,却账目理得极清,李长顺当时在陈墓的工程上招账房,林老先生便应上,后来又带着老妇人来到上海,安顿下来。
文琮一一记下了,回去路上,还让贝麟找两个得力的,把每一处都侦查落实。
临走时,他们还嘱咐林老先生尽快找到李长顺,与李长顺约见一面;林老先生也记下了贝麟的电话,有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
若都如林老先生所说,李顺记再无力承担虹桥疗养院的项目,他们也得尽早通知丁文康,早做安排。
回去路上,文琮和贝麟一路无言,爱玲心下不爽,唯婉凝还想着这晚家里还有席面——刘老太太前日终于有精神起身,还能下床走动走动,一天中醒着的时间也有九十个小时,比前两个月可谓是大好了,事情本一直瞒着刘家二叔,但临近中秋,二叔一家昨日也从香港回到上海探亲。而刘家小姑姑也带着夏次长回刘宅提前吃这顿中秋阖家团圆宴 。
贝麟这时很是不悦,“你们仨都要回家团圆,可怜我一个孤单寂寞。”
爱玲这时颇恨铁不成钢,“所以你也要尽快找个靠谱的成家立业。”
贝麟仍旧坚持道,“姐姐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喜欢婉婉的。”
他又对文琮道,“便是你们成婚之后,若我发现你待婉婉哪里不好,我也是要抢回来的。”
文琮笑他,“放心,不会。你早日找到你的Soul Mate才是正理。”
今年的中秋夜宴是刘家人头最齐全的一次,文瑄是32年底前往巴黎留学,后又到德意志,后因为种种原因,至死都再没踏入过中国内地,而刘家这一脉后来也完全西化,就连刘姓(Lau)也被西化的后人误解成陆(Luk),后人于千禧年后再回内地时,已改“陆姓”。
虽然自己的儿孙都曾留洋,也有在海外结婚生子的,但文瑄这次留学的消息让刘老太太心情很是不佳,吃过晚饭,老太太看着几个曾孙闹了一会儿,便又上楼休息。
夏褚媛(刘绮琳)离家时本与老太太置了气,老太太卧床那些日子,她时时来陪伴,才缓解些,这时便陪了老太太上楼开解。
文瑄和文琦、文璟、文琮、家俊坐在一处喝咖啡闲聊。
文璟推推眼镜,关心小堂弟,“先前只听二叔说你喜爱政治经济学,不想你竟报了实科。”
家俊笑道,“莫不是二叔安排?”
文瑄严肃道,“是我自己选的。”
文琦安慰道,“你小子终于长大懂事些,知道商贾之家,不谈政治的道理。”
文瑄这时又一本正经道,“我发现,只学政治理论和弄权平衡之术是救不了国的,现在国家需要的是工业和实业,赚钱、自立,自己救自己。如何造枪炮、如何造飞机、如何造工厂、如何造铁路、如何造房屋,诸如此类,政治经济学教不得人,但实科、工程科学会教给你。若说法兰西有法兰西的政治经济、美利坚有美利坚的政治经济,俄国有俄国的政治经济,中国也有中国的政治经济。若几十年前,清王朝有枪有炮有实力有魄力,现在香港也不会被英国人把持;若现在,国家有枪有炮有实力有魄力,日本人也不会随意在关东、在上海动武。要救国,要先实干。”
文琦和文璟啧啧称奇,天知道从小在香港长大,接受英式教育的小堂弟如何学到这一通爱国的道理,却也感到甚是欣慰;家俊则撇撇嘴,心下暗叹,果然是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富家少爷,一番言论实在理想得如乌托邦;而文琮只是拍拍文瑄的肩膀,鼓励道,“加油!”
刘家的女眷们则在一旁吃着水果茶点,聊些时髦风尚,谈笑间享受着已经渐圆的如瀑月光。
同一片月光下,赵景然和婷芳还在药厂加班理账。
景然拨动完最后一颗算盘,将账簿的尾页一翻,如释重负,他低沉的嗓音似是鼓舞自己,“欠舅舅的钱,终于要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