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阿斯库杜再次见到埃什弥的时候,他身边已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个温文尔雅、披着淡金长袍的男子,面容俊逸,眉心点着象征“神谕者”的灰蓝色纹路。他的名字叫尼苏,玛里王宫的先知之一,据说是与阿勒颇后宫中不少人关系密切,尤其是埃什弥的姐姐,伊卜尼西娜。
他不卑不亢,举止得体,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连走在埃什弥身侧时都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并不越位,也不疏离。
阿斯库杜拿着手中的泥板,正要去向金瑞林汇报出使情况,就那么远远地看到了埃什弥。
埃什弥也看到了他。
目光一顿,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对尼苏耳语了一句什么,那人点头,然后知趣地退后几步。
阿斯库杜站在夏日的晨风里,安静地看着他缓步走进,两人对视片刻,那一瞬间,旧年所有的温柔、痛楚,吻与哀愁,尽数掠过眼底,却都化作了沉默。
“还顺利吗?”
埃什弥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正要去向王汇报。”阿斯库杜轻声道。
“我陪你一起去。”
阿斯库杜应下了,远远看了那个还站在原地的金袍先知,然后被埃什弥牵着手,离开了。
随着埃什弥进入王庭内宫,阿斯库杜远远看见金瑞林坐在王座之上,身边有一个容貌美艳、身材姣好的女子,又看了两眼,这才看清,那不正是阿勒颇公主西布图。
阿斯库杜心觉惊讶,此时的她明明还未嫁入玛里王室,怎么就坐在了金瑞林身边那个属于王后的位置。
西布图的容貌属于那种令人一眼难忘的惊艳之美,她有着如象牙般细腻光洁的肤色,五官立体但有几分凌厉,一双凤目顾盼生辉,眸光如秋水般清澈深邃。她安然坐在金瑞林身侧,姿态从容,目光沉静,仿佛那个位置本就是属于她的。
阿斯库杜和埃什弥走到殿前,埃什弥单膝跪地,左手放于左胸前,这是玛里的部落礼,而阿斯库杜则微微欠身,双手交叠,掌心朝下,行的是来自北方更为温婉含蓄的宫廷礼仪。
两人动作一前一后,恰如其分展示了身份背景的差异,但却丝毫不会显出违和感。金瑞林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掠过,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西布图依旧安坐一旁,未发一言,目光如水,静静看着这一幕。
“埃什弥,阿斯库杜,你们来了。”
金瑞林挥手示意两人上前来,又跟身边的西布图说,“埃什弥,我的表兄,还记得吗?”
西布图掩唇一笑,“当然记得,前两年我们几人一起在草原上策马驰骋,追鹰射箭的事情,怎么会忘,这次在阿勒颇我们也见到了。”
“这位就不用多介绍了,这是玛里宫廷的占卜师阿斯库杜,也是此次使节团中的一员。”
西布图的笑意在听到阿斯库杜的名字时微微一敛,唇角的弧度虽还在,却褪去了方才那份轻快的温柔。她抬眸看了阿斯库杜一眼,那眼神既不冷淡也不亲近,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语气中虽无破绽,却多了一层寒意:
“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却没有之前对埃什弥那样的亲昵和笑意。
站在一旁的阿斯库杜并不显露情绪,只微微颔首,以他一贯沉静的姿态回应,仿佛未察觉西布图语气中的变化。
实际上,自从阿勒颇启程返回玛里的途中,西布图与阿斯库杜之间便已有一丝芥蒂。
那日夜宿边境驿站,按照惯例是有随性的占星师夜观天象,为此次联姻之事进行占卜,几人围炉议事,但公主西布图却从那幕帘背后出来,坐在了他们身边,一起讨论上了占星之事。
阿斯库杜这才对她又高看两眼,原来阿勒颇的公主西布图也并不是什么骄奢成性的公主,倒是平日里苦学占卜等宗教事务。不过,阿斯库杜还是不能认同他对此次天象的看法,便言辞尖锐地指出西布图在占星图上的误读,虽未指名道姓,却让一向自负聪慧的公主面上挂不住。西布图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中已生不悦。
此刻殿中再见,那份未曾解开的嫌隙仍藏在她眉眼之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出现,更克制,更隐蔽,也更危险。
金瑞林似未察觉两人间的细微气流,或许是早已察觉却并未打算理会。他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西布图,又看了看殿前的阿斯库杜与埃什弥,语气依旧温和:
“一路辛苦,先坐下吧。今日将有许多话要谈。”
就算入坐后要谈起正事,西布图也依然坐在金瑞林身边,觉察到阿斯库杜的目光,西布图笑笑,对他说,“怎么了,占卜师大人,你是觉得我与王的婚事,我是不配坐在这里听你们讨论吗?”
她加重了那个“听”字,暗示自己可没有要参与,但她就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听着,哪也不去。她这话有些咄咄逼人,埃什弥听了觉得别扭,没等阿斯库杜说话,便对西布图说,“公主,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们这位占卜师大人心存芥蒂呢?怎么?你们之间有过节?还是…”
埃什弥说得不清不楚,说完又看似和善地看了西布图一眼,把西布图的一番话噎了回去。她是不敢反驳埃什弥的,埃什弥手中掌握着这个国家百分之八十的兵力,当年攻下玛里城就是他干的,外面还传闻,“如果不是大将军对王位不感兴趣,这王位毕竟是那位将军的。”
这话传的大逆不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去的,如果让埃什弥发现了,一定把那人捉来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