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宝塔湾行宫外张灯结彩,光怪陆离,灯火通明。
殿中最高处,康熙一身明黄斜倚金丝楠木椅,漫不经心摇着扇子。
此次南巡随行的太子胤礽独坐在御阶左首交椅之上,而四阿哥胤禛坐在右首,十三阿哥胤祥则紧挨着四哥。
江宁织造曹寅领着两江官员顺着两边依次坐开,易扬与秦观禄隐坐太子后方,低调却近圣驾。
鼓点渐起,铜钹欢快,两只可爱醒狮摇头晃脑,易扬看着自家闺女顶着狮头翻上高台时,面上不显情绪,膝头的袍角快被手掌攥破。
阶下台上,粉狮忽地扬起脑袋,蓝狮立刻支棱起耳朵,铜锣锵锵作响,蜷在粉狮皮下的易枕清就地打滚,蓝狮皮下的雷鸣夏则摇头晃脑眨目抖鬃,好似在给伙伴鼓舞助威。
“四哥给皇阿玛备了什么礼?”胤祥端起方几之上的白玉碗,啜了一口酪浆,笑意盈盈将目光扫向一旁脊背笔直的胤禛。
胤禛脖颈略偏,左臂虚搭在扶手,右手两指捏着酒盏,凤眼盯着舞狮,喉间轻嗤。
“秘密。”
“嘁。”胤祥转回身,“横竖一会儿就知道了。”
表演近尾声,可爱粉蓝双狮攀上青云梯,于最高处同时猛然甩头,伴着欢快鼓点从狮口倏地抛出鲜红绸缎,铜钹清脆一击,两道红绸倾泻而下。
只见那左边粉狮吐出【北斗斟杯斟北斗】,右边蓝狮落下【南山献瑞献南山】。
“哈哈哈哈哈——”
殿内外响彻康熙开怀的爽朗笑声。
“赏!”他大臂一挥,龙颜大悦。
易枕清与雷鸣夏相视一笑,正欲跃下谢恩。
下梯一个疏忽,易枕清踩到狮尾,直直滚落云梯。
众人惊呼,秦观禄刚要起身,却被易扬一把按住。
因着这次万寿节来得急,岭南的师姐们赶不及来做狮尾,易枕清和雷鸣夏便只得找绣匠将狮尾裁短,却始终还是拖了地。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易枕清簌簌落地前,急中生智奋力一转,就势翻滚成醉狮姿态,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雷鸣夏顿时心领神会,也抱着一旁廊柱打起醉拳,最后齐齐摆出个双狮献瑞的结尾动作。
满殿屏息间,康熙摇扇大笑:“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好一对醉狮舞拳!赏!”
秦观禄暗松口气,易扬亦是背后起了一身冷汗。
众人这才爆发出喝彩。
易枕清和雷鸣夏暗吁口气,卸下狮头狮皮挽在肘间,双双跪地谢恩。
“女的?”胤祥惊讶出声,瞥见其中一人头上的六合帽滚在脚侧,露出被汗浸湿的两缕鬓边乌发。他后倚的动作倏地向前,玩味一笑,“倒是机灵。”
胤禛晃着酒盏的手一顿,目光淡淡扫向阶下身影。
眉峰微蹙。
少女拾帽抬头,扬起一张机灵娇憨的面孔,腰间金铃泠泠。
一道白光闪过。
【记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京城易氏武馆大弟子,秦观禄!】
是他!
胤禛忽地侧首,唇角掠过一丝玩味。
*
于偏殿换回一身女儿装,两个姑娘猫着腰溜回席位,落座于易扬秦观禄身后的方几,大快朵颐起来。
“清清,这个好好味。”
雷鸣夏嘴里叼着一只油汪汪的鸡腿,不停用手指着碗里的酪浆压低声,“酸酸甜甜!”
易枕清急忙啜了一口面前的酪浆,眸子倏地亮起,冲着雷鸣夏无声竖起大拇指。
秦观禄微不可察地侧首斜睨一眼,余光扫见易枕清唇边那圈白沫子,还只顾冲着雷鸣夏没心没肺笑着,便也勾起一侧唇角,继续转过头扫视四周。
殿中笙歌暂歇,太子击掌,命人抬上自己的贺礼。
十二折紫檀万寿屏风被下人依次抬到殿前。
康熙含笑颔首,说了句太子有心,便手一挥派人又搬了下去。
又有一波下人从殿外抬着东西进来。
“嚯!好美的白鹿!”
雷鸣夏漂亮的小鹿眼眨眨,嘴里的鸡腿掉了下去。
正低头夹菜的易枕清闻言一顿,忽地抬起头来望去殿前。
殿中央铁笼里,有一只白鹿昂首而立,竟与那夜潭边的灵鹿一模一样!
易枕清瞪大眼,目光移向那个站在笼前如孤松临风的威仪身影。
“皇阿玛,儿臣前几日骑射巧得一白鹿,想着《春秋感精符》有云:王者德至鸟兽,则白鹿见。”
他转身指鹿笑得温润,哪还有半分潭边杀意,“今获祥瑞,当兆大清万世昌隆。儿臣胤禛不敢夺天赐祥瑞,唯愿以此鹿之灵,祷父皇万寿!”
“哈哈哈哈哈哈——”
康熙爽朗大笑,看来这份礼送到了他心里。
胤禛……
易枕清筷子跌到碗沿之上,震得酪浆荡出涟漪。
他竟然是四阿哥!
她竟然冒犯了四阿哥不说,还诓骗他!
易枕清急忙低下头来,后背沁出冷汗,方才还香甜的饭菜忽如嚼蜡,也不知刚刚谢恩的时候他有没有发现自己。
待十三阿哥胤祥也送上贺礼,杂耍班子来到殿中,舞刀弄枪,喷火顶碗,惹得满堂喝彩。
恰酒过三巡,殿中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恰这时殿中央舞剑的几人忽地眸光似刀,凛光一现,径直握剑向最高处的康熙刺去。
“狗皇帝,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