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球被林声慢掼出,将说话的人撞飞出去,其余人面面相觑。
“在此恭候,随时奉陪。”
他摊开手,“又”字在雨水晕染下,离奇地变成四个字——林散无过。
梦境猝然破裂,林双惊醒,心如擂鼓,汗如雨下。
她剧烈地喘着气,须臾才得以平复,方听见周围水声哗哗,但光线极暗,不能视物。林双僵硬的四肢动了动,带出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她的手臂被扯向两边吊起来,不得动弹,脚尖泡在冰冷的水中,虚点着地,使不上力。
她握了握拳,丹田混沌滞涩,内力无法涌出。
“师姐?”
又惊又疑的声音传来,犹带着哭后的沙哑。林双在黑暗中闭了闭眼,仅仅能分辨出声音来自于她前方。
“师姐终于醒了,饿了吗?要吃什么吗?厨房中一直炖着你最爱吃的蹄筋,我让人送来,还是渴了?葡萄饮怎么样?”
林双打断他的话,只道:“林散无过。”
一方天地间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两道呼吸声,片刻后,林散也不在掩藏,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四周灯火亮起,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日,林双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水幕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开,也将外面的过道折射得怪诞嶙峋,四四方方的石台中间凹陷,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水池,时而有长着锋利鱼鳍的三尺大鱼浮到水面上,它们长相丑陋,牙齿尖利,能够食肉饮血。
铁链一端吊着林双,另一端连接到顶上,水不断下流,在石台中蓄起没过脚踝,盛不下的流进池中。
林散负手站在唯一的通向外面的石桥上,他身后立着一把长枪,枪身雕龙,枪尖刻纹,泛着幽幽冷光。
林双认出这里是江南堂的地牢之一,天在水。
“难怪师父坚持要大师兄为他更衣,原来是为给你留一手,那张纸条藏在他的手心里,连我都没发现。”林散缓缓拍掌,嘴角噙着一点弧度,道:“纸条也被你销毁了,师父留给你的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双盯着他身后的长枪,不说话。
林散笑道:“看来师姐是渴了,不愿意说话,我就让……小师妹送葡萄饮来,如何?”
林双目光挪动,终于落在他身上,她嘴唇干裂,启唇时撕得疼,话语在喉间转了转,最终说出来就变了味,“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蓬莱仙洲,山高水远,纵使探子、信使遍布各地,但尘嚣俗事要传过来,最快还是需要一两日的时间。
蓬莱仙座下弟子大多慢性子,克己守礼,待人接事和风细雨,并未因沈良时一人在此或江南堂出事而慢待她。
日子一日一日过,直到戚涯回到蓬莱,江南堂的信鸽都再没来过,送走了林双,算是彻底与江南堂失去联系,于沈良时而言,和与世隔绝没什么差别。
沈良时蓦然想起小时候在家等着远征的父亲,心里也是这样挂念,不同的是那时对重逢是笃定的。在她幼时的记忆中,父亲从不打败仗,而如今再怎么不情愿,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最坏的情况。
能坏到哪儿去呢?无非是玉石俱焚、身死魂消。
思及其,她往往自嘲一笑,觉得这样的想法让林双知道了不免要被教育一通。
戚溯知道她心里憋着事,每天换着法儿地给她找乐子,少不了挨好几顿骂,不过看她心思转移,戚溯也觉得值了。
谷雨这日,正值弟子休沐,门中请了江洄渡口的戏班来唱戏,爱看的弟子来凑热闹,不感兴趣的跑到山下去。
唱的是狐妖与书生的恋念故事,年轻人多,无非喜欢看这些跟情爱有关的,蓬莱仙不多管,笑吟吟地坐在席间,唱词正多情缱绻,反倒把戚溯听上火了。
“这唱的什么鬼灵精怪的?小师妹你别听!”他站起来挡住沈良时的视线,叫嚷着:“改了改了!快把那狐妖收了!不对,是把那个书生打死!”
其他弟子抱怨起来,让他少捣乱,哪有看人妖相恋让道士把书生打死的,众人七手八脚地抓着他按回位置上。
闹得不可开交时,台上的戏到精彩情节,被门外跑进来的弟子打断,江南堂装扮的弟子紧随其后。
“师父,江南堂弟子来报!”
沈良时“噌”地站起来,认出那是跟林双回去的弟子之一。
其余人不再闹了,松开戚溯,他上前几步拦住来人,目光触及他身上的大片血迹时,面色微变。
那名弟子单膝跪地,气息虚弱道:“见过蓬莱仙,事态紧急,未经通报擅自登门,实属无奈。”
蓬莱仙示意人将他扶起,道:“你且细说,出了何事?堂中如今安好吗?”
那名弟子摇头,艰难道:“不好,我们跟着二师姐回到堂中,见堂中挂白,才知道是……是堂主过世了。”
沈良时顿时愣在原地。
在场诸人俱是一惊,难以想象当世大能之一竟如此陨落,没有惊天动地的恶战,甚至到现在都不明不白,实在让人唏嘘。
蓬莱仙问:“林堂主虽有旧疾,但并非无药可治,怎会如此突然?”
那弟子又摇头,道:“我们尚未得知其中缘由,二师姐闻讯与堂中人交了手,前往查看堂主遗体一去不回,而堂中其他人以防止动乱为借口,要关押我们,察觉不对,我们几个人跑了,被人一路追杀至此,只剩我一个了。”
戚溯问:“谁追杀你们?”
“长老朔风。”
“师父,江南堂长老朔风闯山,已至光华殿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众弟子立即取来佩剑,赶往光华殿,只见来人孑然一身,并未携带任何武器,手中夹着一封信,被蓬莱弟子包围也不露惧色,将手中的信递向蓬莱仙,悠悠道:“许久没来过蓬莱了,上一次来,蓬莱仙还是你师父。”
“朔风长老。”蓬莱仙颔首,问:“所为何事?”
朔风将信扔过来,道:“一为江南堂新堂主继任,特此昭告天下。”
信纸末尾,落下两个印章,一个是堂主之印,另一个是林散的私印。
信纸在沈良时手中揉皱,她瞳孔震颤,急声问:“林散继任了江南堂堂主?那林单和林双呢?”
“林单涉嫌谋害先堂主,暂且关押,林双自然是在先堂主灵前尽孝。”朔风越过戚溯看向她,道:“先堂主待沈姑娘不薄,这也是我今天来此的第二件事,接你回堂中。”
他看向蓬莱仙道:“此乃我江南堂的私事,还请蓬莱仙将人交于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