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的那一刻,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就已经不重要。
匆匆相见后的告别,卡尔握着刘莹莹的肩膀与她视线齐平,无比笃定地说:“爱玛,我们会一起过圣诞节。”
如同爱玛所说,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回来见他的小姑娘,带她回雷根斯和母亲一起过圣诞节,她那些因命运惨痛生出的犹豫胆怯,他会一点点全都抹去,爱她守护她,让她那双宛若精灵般闪亮的漆黑眼眸不再有恐惧。
为了爱玛,也为了母亲,他必须活着从战场回来。而那些杀死他的战友,将炮口对准他的俄国人,他会一个一个,轰碎他们的身体。
仿佛是在汲取力量,刘莹莹抬手抓住卡尔的胳膊,用力到手骨酸痛。压下心底的强烈不安,她盯着他的眼睛,字字咬实了说:“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卡尔:“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他看着她,目光坚定:“这是承诺,是党卫军少尉卡尔·鲍曼,对来自东方的刘小姐的承诺。”
第二次,他叫她刘小姐,依旧拗口,却缱绻柔软,充满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不舍,直击她的心灵深处,刘莹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一处活了。
她该相信他,相信历史:无论如今战争多么惨烈,卡尔都一定会活着,然后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迎上卡尔的目光,刘莹莹语气坚决:“我会等你的。”
这也是承诺,是爱玛对卡尔·鲍曼的承诺。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惨烈的战斗,而当卡尔重回战场,必将会比此刻更惨烈。
所以争分夺秒相见的最后时光里,卡尔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刘莹莹的脸,而刘莹莹鼓足勇气,踮起脚亲了他的下颌。
认真告别,郑重承诺,只为能在等待的日子里,熬过恐惧你会死亡的煎熬。
渐渐有雪花飘落,卡尔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白色中,刘莹莹扒下围巾,放任自己不去听医疗帐传出的阵阵惨叫声,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
有很多事她知道,但都装作不知道。
拖着冻僵的腿回到医疗帐时,刘莹莹迎面撞上一脸血污的巴登,他满脸愤愤,狠狠啐了一口说:“险恶歹毒的俄国人,活该被炮弹炸断腿!”
听巴登一通抱怨,刘莹莹勉强从他愤怒的咒骂声中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个濒死的苏联士兵,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怒骂德国的无耻,还吐了巴登满脸的血。
刘莹莹沉默。
其实原本,虽然分处战争对立的两方,但战俘和医护的关系并不是不可调和,导致关系日趋恶劣直至今日含血咒骂,还要从近一个月来逐渐白热化的战斗说起。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最初,伤兵越来越多;然后,年轻的战士们成批死去;医护们心中的怒火越积越多,药品不够用时,医生们决定不再救治苏联俘虏;最后......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最后,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如此,伤重的德国士兵被医生放弃。
约翰妮也在连轴的手术后,闭着眼睛疲惫地说:“这几天,我放弃了太多人,再麻木的心也该触动了。”
“算了算了!”巴登烦躁地一挥手,动作不耐烦地把医疗盘塞到刘莹莹手里:“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去清理一下,你把器械拿给约翰妮医生。”
刘莹莹忙不迭捧住医疗盘,猜想到巴登突然对她生气的原因,低着头“嗯”了声。
巴登目光落在女孩头顶,心情愈发烦躁,从前没觉得爱玛是个东方人有什么影响,可此时却希望她是个德国人。看她不声不响的样子,他真想扒开她的心问一问:我们和俄国人在你心里是一样的吗?卡尔在你心里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眼前人越过自己向外走去,重又急的脚步声表达了他内心的愤怒,刘莹莹捏紧医疗盘边缘,眼帘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疾步穿过忙碌的医护人员。
接近手术区,刘莹莹头垂得更低,步伐也更匆忙,却不料只剩一两步时裤脚忽有被拉拽的感觉,她身体下意识发颤,目光一点点移过去,看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躺在地上,深棕褐色的军装被血浸没,他大腿以下已经被炸没了,血肉模糊的断面处翻出森白的骨头。见她回头眼睛亮了亮,喘着粗气艰难道:“护、护士,救......救我......你、你是中国人......和他们......不一样......”
刘莹莹的眼睛被狠狠刺痛,她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希冀期盼,几乎就要凭着一腔冲动蹲下去。
这时,一旁的手术区忽探出一个人:“东西怎么还没来,巴登人——”
刘莹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迅速转过头,与身前的人面面相觑。
约翰妮掀开帘子跨出来,目光停在刘莹莹脸上,皱了皱眉头:“爱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