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爵士知晓自己被看穿了,面上有些难为情,当顿平和的态度挽救了他。
他犹豫片刻,说:“事实上,我对出版业也有些了解,据我所知,很多作家第一本书的稿酬在30到50英镑之间,即便是成名之后,能得到120英镑左右也很难得,毕竟有些人写三四本书才能赚100英镑。我不理解,你怎么会给出如此令人震惊的数字。”
当顿缓缓摇头:“不一样,卢卡斯爵士,我的报纸改版成功离不开众人的努力,戴安娜小姐是出力最大的一个。”
“那100英镑不就够了吗?”卢卡斯爵士不能理解。
当顿好像听到什么傻话,不厚道地笑了,这当然是个错误,他不能让卢卡斯爵士从这个笑容里品出嘲讽的意思。
他立刻开口:“卢卡斯爵士,我假设你知道戴安娜小姐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是,我知道,她很出格,可我……”
当顿继续说:“好的文学不分性别,文学创作者却是有性别的,她们拿到的稿费各不相同。”
“你的意思是,难道说,”卢卡斯爵士有点语无伦次,眼睛因为吃惊越瞪越大,“你原本想给她符合女性作家的稿酬,但看到她的作为之后改变了想法?为什么?请别怪我,你怕她?”
他更不能理解了,不应该是作家畏惧出版社和报社吗?她们怎么反过来了?
当顿叹气,卢卡斯爵士实在不怎么聪明,离开城市回乡下置办一分产业真是正确理智的选择。
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孩子,他还指望着卢卡斯爵士能旁敲侧击,在戴安娜小姐耳边说说好话,也希望他能看清楚形势,不要制止她签约,埋没她的才华。
“卢卡斯爵士,您很清楚不是吗?自从规则怪谈成名之后,一直有报社联络戴安娜小姐。”
她为《淑女通讯》带来的销量足以令伦敦八成的报社忮愱愤恨,当顿能不知道那些人吗?
表面不在意,实际上迫切地想挖走这棵摇钱树,种在自家的土壤里。
这也是当顿绝不能允许的,他的报纸改版不久,根基不稳,购买者没有习惯一个月买一次《淑女通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给戴安娜不公正待遇。
对别人区别对待,她会忍,但看那个每天被戴安娜气得翻白眼的编辑就知道,戴安娜绝不会忍,这样做只会激怒她。
紧接着失去她,也失去喜爱戴安娜的读者,令报纸的销量一落千丈。
他的竞争者们会嘲笑他,愚蠢的约翰,还是回去做季刊吧,月刊的水太深了。
太可怕了。
比起那种后果,还是老老实实给她应得的报酬比较好,她还这么小,说不定能合作好多年,迎来下一次改版。
他要让戴安娜小姐知道,外面的都是旅馆,只有《淑女通讯》是她真正的家。
谁说这270英镑不值的?
当顿及时止住话头,书房门虚掩着,戴安娜小姐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两秒之后戴安娜就推门而入。
他松了口气,刚才的话题可不适合让这位格外在意自己女性身份的小作家听到。
合格的商人该掌握回避争端的技巧,也该知道什么话不能对某些人说。
他敢肯定,要是拿“给她应得的待遇”这件事邀功,反而会惹来她的厌恶。
戴安娜兴冲冲地进门,脚步忽然顿了顿,当顿和律师在沙发上端庄地坐着,很正常,倒是威廉先生,怎么还在那宇宙升华?
她赚270英镑,他就那么难以置信?
好吧,她也头重脚轻像做梦一样,但正事重要。
她稳定心态,回到卢卡斯爵士身边坐下,将一沓画纸递到对面,心里紧张,眼神期待。
她毕业之后两年里炒了三个老板,要不是有画画这门手艺撑着,早就没法过了。
饿不死人,也不能致富,不上不下的水平。
她看过不少这个时代的插画,与她的画风截然不同,她拿不准是不是能被市场接受。
没有赚钱的榜样,更不敢往里面走,思来想去,还是选择更流行的写作。
不过她也没有放弃画画,闲时还会画上两笔,就像课堂上,老师在上面讲,她在课本空白处画一个猫头。
是伊丽莎白的一句话,让她生出给自己小说插画的念头,然后愈发不可收拾。
故而问问当顿能不能接受。
当顿接过,飞快扫了一眼,挑眉:“这可比你的稿纸要好多啦。”
戴安娜:“……”
好家伙,阴阳她对小说和画画资源分配不均是吧。
她百口莫辩。
好在当顿不是抓着一点穷追不舍的人,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他静下心看手里的画,当场身体后仰。
“怎么样?”戴安娜紧张地问。
“戴安娜小姐,我自诩涉猎甚广,对画界有几分了解,还参加过很多关于绘画的沙龙,还是没分辨出你的画属于什么流派。”
当顿亮出其中一幅给她看。
“这是海伦写信的画面,可她的鼻子呢?噢我的老天啊,难道是那个三角和阴影吗?”
不确定,再看看。
戴安娜声音虚弱:“要不,还给我?”
“不不不,”当顿连声阻止,一张张翻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神采,嘴里嘟囔着,“别轻易放弃,说不定这些画会产生让我们都很意外的效果,我可以带回去吗?”
戴安娜答应了。
当顿问清楚她画了多少张,掌握了全部的情况,恢复游刃有余的模样。
“或许可以分别印刷两个版本,但请见谅,有插画的版本第一次不会印太多,由于印刷成本的缘故,定价也会上涨。”
戴安娜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
最后再确认一遍合同,双方都认为没有问题,当顿便告辞了。
身为主人,理应将他送上马车,但门一打开,一阵凉风吹进来,雨噼里啪啦摔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顿谢绝卢卡斯夫人和戴安娜的送行,只由卢卡斯爵士举着雨伞送他穿过院子。
这也不是不得体的行为,雨伞和绅士有着紧密的捆绑关系。
“站在你的立场,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做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万一别的女作家也要求一样的待遇该怎么办?”卢卡斯爵士提出这个他想了又想的问题。
当顿的手已经扶上车门,闻言,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笑道:“没那么简单的,卢卡斯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