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顺一直骂着,边骂边扇耳光,陈垚的脖子被掐出淤青,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眼前发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下去,剩下惨淡的白青。
但陈和顺还是不肯松手,他恨恨地盯着陈垚的脸,叫骂着:“跟你妈一样的贱货!把家里的锁换了,工作也换了,让老子找不到人,哼!还不是让我抓到你了,贱人,小杂种!”
他骂够了,总算松了手,陈垚一下没了支撑,整个人蓦地往地上倒去,她用力抓着胸口,拼命咳嗽起来,眼前的视线刚恢复一点,就看见一条长长的绳子垂了下来。
陈和顺想捆住她。
不能被他捆住了,那样就真的一点逃跑希望都没有了,陈垚想发声,但嗓子被他掐得哑了,根本说不出话,两条腿也用不上力。
“还想跑?!”陈和顺的声音粗重起来,他立即把陈垚的手抬起来捆住——陈垚发出一声闷疼,冷汗涔涔地流,绳子卡在她流血的伤口上,陷进血肉里去。
做完这一切,陈和顺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他的两条粗眉毛向上扬着,伸出手拍了拍陈垚的脸:“有了你,还怕你妈不乖乖给钱吗?两个贱货,敢把老子送进监狱,还住老子的房子,以为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吗?除非老子死了!”
“别挣扎了,你以为你们能跑吗?哼,你是我的女儿,就算那贱人带着你搬走,我上警察局报警说要找我女儿,也一样找得到,想摆脱我?做梦!”
他扯着陈垚的头发,把她拎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件宽大的雨衣,将她套进去,拉链拉到最顶上。
他自己身上也穿着件雨衣,来往的人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父亲在接孩子放学。
没人知道宽大的雨衣下,锁死了一个女孩的求救声。
陈和顺抓着她往外走,陈垚刚才摔伤了膝盖,走得磕磕绊绊,几乎是被他拽过去的,他租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在不远处。
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门,绝望的感觉也在不断蔓延,陈垚的心脏闷疼,疼,哪里都疼,手臂的伤,膝盖的伤,喉咙里的血,疼得她快失去了知觉。
她尽可能地把重心压低,想走慢点拖延时间,陈和顺就凶狠地转过头来:“快点!”
他拽得急了,陈垚脚下一滑,又往地上摔倒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夜晚漫上来,路边华灯初上,照得雨丝根根发亮,无数细小的雨丝落了下来。
陈垚在一片混沌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视野完全暗了下来,周遭都是黑暗的,耳边的脚步声纷乱嘈杂,她听到重物的落地声。
“陈垚——”
是周清的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眼前一线光,他惊慌失措的脸映入眼帘,双手捧着她的脸,身后,陈和顺落荒而逃。
好想跟他说一句我没事。
我没事,你退烧了吗?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但是来不及,一线的光消灭,意识彻底堕入黑暗中。
……
“没有大事,右手手腕软骨损伤,休养一个月左右就能痊愈,期间不要用右手活动,左手手臂开放性创伤,两周左右能愈合……”
可是离高考只剩不到三周了。
陈垚睁开眼,看见何秀梅坐在床边抹眼泪,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肿得厉害,眼底下一团乌青。
看见陈垚醒来,她连忙把眼泪擦干,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去买。
陈垚下意识想动一下自己的右手,就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僵了一下,她才发现右手打了石膏固定住了。
“……”
“垚垚,垚垚,你听妈妈说……”何秀梅努力想去安慰她,“医生说你现在不能用右手,左手也要休息一段时间,至于高考……”
“那就左手吧。”陈垚平静道。
何秀梅怔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去:“垚垚,我们明年再考……”
“我不要。”
我不要多等一年。
一年的风险太大了。
我努力了那么久,不是为了让距离拉长到一年的。
她还要考左城大学。
睡了这么久醒来,接受自己右手骨折,无法下笔的信息,也许是绝望到极致了,陈垚感到一阵出离的平静,她只是继续说:“那就练左手写字吧。”
等伤口稍微恢复一点,她就去练。
“我不想吃东西。”陈垚望着她,纤薄的睫毛轻颤,像蝴蝶的蝶翼:“我想要笔和字帖。”
“还有我的复习资料。”
“以及——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何秀梅嗫嚅着,“周清报警了,他现在在看守所,要关十五天左右,垚垚……”
“……我问的不是他。”陈垚的眼睛没有焦距,她失神道:“我说的是周清。”
下那么大雨,他刚退烧——或者还没退烧就跑过来,他还好吗?
不好。
周清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向病床上的陈垚,他不敢想他晚来一点会变成什么样。
陈垚倒在雨水,一动不动,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让他一瞬间回到十三岁那个炙热难熬的夏天。
那时她也是这样倒在地上,几无声息,他奋力把门推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死亡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那是他第二次离死亡这么近,第一次是在医院里,看着病床逐渐将奶奶包裹,最后白布盖过她的头顶。
速死与慢死,他一生中最惶恐的两个时候。
望见陈垚的那一瞬间,看见陈和顺那张脸的一瞬间,身上的潮热都退下去了,他只记得要救人。
要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