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鼓未响,崔家姐妹三人已在院内各有各的忙碌。
崔时钰在灶间将醒了半宿的面团摔打得啪啪作响,阿锦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将她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小脸映照得暖意融融;远处,阿宁用牙刷沾着牙粉刷牙的声音轻快地传了过来。
唐朝的牙粉与后世牙膏功效相仿,都是用来清洁牙齿的家用之物,多以中药和香料为原料。崔家的牙粉是用青盐混合着几种便宜草药的粉末,很是粗糙,使用效果也一般。
此时天气尚未回暖,但已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菜从地里萌发出来,在第一株野菜冒头之时,崔时钰便采了几株薄荷,将其晒干研磨后混入牙粉。
本朝人尚未认识到薄荷有良好的清新口气功效,是以这种清新的薄荷牙粉一经使用,便让两个妹妹顿觉新奇,赞不绝口。
阿锦亲口认证“刷完牙后嘴巴里香香的”,就连阿宁也对刷牙没那么抗拒了——崔时钰算是发现了,小孩子对于刷牙这事儿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抗拒,不分今古。
关于牙粉,她还有更多想改进的,比如,等到槐树开花结籽后将槐树花槐树籽加入牙粉,这东西在现代被证实有消炎抗菌的作用,能预防牙龈炎症;再比如,用猪、羊等动物骨头制成骨粉,里面含有的钙磷等成分能坚固牙齿——这是她受了现代骨粉牙膏的启发。
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烙好今日的一百五十张饼子。
出摊首日,崔时钰只备了五十张饼子,不到半个时辰便销售一空,转天她又备一百张,同样一个多时辰便卖得一干二净,她大受鼓舞,于是再转天一口气准备了二百张饼子。
问题出现了。
倒不是酱饼卖不出去,食客们巴不得她整个上午都在西市摆摊才好,哪里会嫌她卖的饼子多呢?
问题并不在于卖不出去,而是活儿太多忙不过来:想要做出二百张饼子,意味着崔时钰不到寅时,即凌晨两点就要起床,这还不包括煎荷包蛋的时间。
她一个人早起便也算了,但妹妹们还在长身体,崔时钰不想影响她们。
四点多起床已经是极限了。
她删删减减,试验数次,最终把饼子定在了“一百五十”这一数量,既能卖出个好销量,又不会过于辛苦。
一切准备就绪,将保温食盒放进推车时,天边正好泛起鱼肚白。
姐妹三人推着推车穿过坊门,车上饼铛、食盒、酱料罐子相互轻撞,叮当作响,像支晨曲。
“阿姊,今日咱们的面醒得正好,烙出来的饼香极了。”崔时锦回忆着醒好的白胖发胀的面团,手指戳下去便是一个不会回弹的小坑,很是有趣。
崔时钰听了便逗她:“昨日的饼子不香吗?”
和天真烂漫的小妹阿宁不同,她这个二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一张英气小脸总一板一眼,让她很忍不住想要逗上一逗。
“阿姊哪里的话。”崔时锦有些赧然,“阿姊做的饼子没有不香的。”
她说着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里头铜钱相撞的声响让阿宁眼睛一亮。
“好多钱呀!”阿宁拍着手,怕被人听到,只小声地欢呼雀跃。
之前那个只能装下几百铜钱的扑满早就满了,但还没摔,被崔时钰存放在柜子里,只等需要时再取用。
崔时钰没有再添置新扑满,把物件装满再摔碎的过程总让她觉得有些浪费,姐妹三人现在用来装钱的工具就是一个布袋,简单方便,容量还大。
不过布袋子里的铜钱也快装满了,崔时钰预备着这两天就去柜坊或金银铺子把铜钱换成银两。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该有多舒坦!
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崔时钰越发富有动力,一路大步流星来到集市,却在看清面前景象时猛地刹住脚步。
她们惯常摆摊的柳树下支起一个陌生的炉子,竟卖的也是酱香饼!
一个穿褐色短打的驴脸汉子正往炉膛里塞柴火,见她们来了,故意把水瓢往她们常摆的条石上一搁。
再糊涂的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崔时钰冷静下来,将推车停稳,自己走到那驴脸汉子跟前,冷声道:“这位郎君,此处是我们姊妹三人摆了半月的位置。”
马六斜眼瞥见车上“崔记酱香饼”的招牌,不屑地哼了一声,“西市规矩,先到先得。”
他抡起铁钳敲打炉壁,火星子差点溅到阿宁裙角,吓得小姑娘往后一跳。
阿锦先骂:“你不讲道理!”
担心妹妹被这人发作,崔时钰赶忙上前将两个妹妹护到身后,回过身来,正要撸起袖子和那汉子理论,突然听一女声道:“见人家卖酱香饼生意好,你便来鸠占鹊巢,马六你害不害臊?”
她转头看去。
这妇人人称柳七娘,挨着崔时钰摆摊贩酒,边喝边卖,摊子上常摆着些清酒、松醪春、竹叶青之类的酒坛子。
崔时钰初次见她时曾有心搭话,奈何对方当时许是喝猛了,正与人当街对骂,且大有把整条街上所有人都骂一遍的架势,崔时钰只好知难而退。
她没想到,两人第一次产生交流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那叫马六的汉子没想到柳七娘会突然向他发难,张了张嘴:“你……”
还没说完,对面牛乳摊子的方九娘也提着陶罐走过来,乳香混着身上茉莉油的味道,和她的话一同飘入众人耳中:“街坊们谁不知道这柳树荫是崔家姊妹的?有些人最好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