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时锦的记忆中,阿姊性子一向温柔小意,待人和风细雨,但她和自己一样都有个缺点,便是手笨,连阿娘引以为傲的一手好绣活儿都只能勉强承袭一二,且平日甚少下厨,什么时候将吃食做得这样好了?
嘴里干脆酥香的猪油渣越嚼越香,崔时锦也越发想不明白,“我几乎日日夜夜都与阿姊同在一处,不知阿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般变化,所以觉得很是奇怪。”
对于这个问题,崔时钰多多少少有心理准备。
想想也是,一个几乎从不下厨做饭、平日吃饭都拿饼子片汤糊弄的人,突然流连忘返庖厨不说,还做出了极可口的菜肴,身边亲近的人哪个不会感到奇怪?
哦,还真有,阿宁就不会觉得突然开始做饭的阿姊有什么奇怪之处,崔时钰熬鱼汤,她喝,崔时钰炸肉条,她啃,才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还挺好的。
崔时钰发自内心这样认为。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陶陶”——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阿宁的这份天真快乐存续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阿锦的问题。
崔时钰把之前打好的草稿拿出来,垂眸看向二妹,微微一笑说:“阿锦,谁说我们日日夜夜都在同一处了?”
“啊?”崔时锦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阿姊与她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等等,好像还真不是——程郎君!
崔时锦恍然大悟。
她虽然比阿姊足足小了好几岁,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她知道阿姊与一位程姓郎君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关系非同一般。后来这位程郎君搬离了长乐坊,但仍会时不时与阿姊见上一面。
再后来,程郎君与阿姊的联系便渐渐少了。
崔时锦还记得,自己当初发现这一变化之后,竟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没由来的,她就是觉得那位程姓郎君不是阿姊的良人。
虽说程郎君对阿姊一向温柔妥帖,待她和阿宁也亲厚有加,但她总觉得,对方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总之阿姊与那人分开正好。
所以,阿姊这一身高超厨技便与那位程郎君有关吗?
小孩子藏不住事,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崔时钰一看妹妹表情便知她现在在想什么。
尽管儒家思想在此时仍有一定影响力,但唐朝的社会风气已较为开放,青年男女择偶相对自由,私奔、离婚、再婚的现象都很常见,其中还有不少风流佳话撰成了戏文供后人传唱。
崔娘子与程同是交换了庚帖的正常恋爱关系,平时见个面自然没什么。
于是这便成了崔时钰此时的最好托词。
但她连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想让渣男占到,思忖片刻道:“程郎君家中有位来自齐鲁的女厨,少时师从尚食局退隐御厨习艺,后游历大江南北,融汇八方风味,最擅做一道糖醋鲤鱼,做好的鱼肉外酥里嫩,鲜嫩多汁,糖醋汁子也是浓郁醇厚,酸甜适口,令人回味无穷。”
“我跟着那位女厨,耳濡目染学会了做不少菜。”崔时钰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这位庖师现下已经离开程家,去更有前途的去处了。”
程家当然没有这样一位厨子,她不过是把外婆的早年经历略作改动,与妹妹复述了一遍,如此既算不得说谎,也解释了她这一身厨艺的来历。
“原来是这样。”崔时锦自然不疑有他,看着崔时钰深深点头,“阿姊从前不展露这手绝活是有所顾虑,如今那位庖师已离开程家,阿姊也……也与程郎君分开了,自然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崔时钰摸了摸鼻子,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阿锦真是聪明,还会主动帮姐姐补充细节。
崔时钰欣慰地揉了揉妹妹的头:“总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姐妹三个过好以后的日子,再不想其他糟心事了。”
闻言,崔时锦用力点了点头。
是了,阿姊说得没错,她们姐妹三个把日子过好就是最重要的,这是她最后一次提起之前的事,往后她一定向前看。
她这边刚立下宏愿,就见崔时钰笑眯眯看着她道:“阿锦,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那眼神让崔时锦感觉自己像一条被猫盯上的小鱼干。
*
一刻钟后,崔家姐妹二人面前的案板多了个白瓷盘,里面左右躺着两枚荷包蛋。
左边那个煎得急了,边缘焦黑蜷曲,皱皱巴巴的蛋白裹着同样干瘪的蛋黄,活像什么晒蔫了的蔬菜;相比之下,右边那个就美观多了,雪白的蛋白边缘缀了一圈金丝,中央的蛋黄嫩黄明艳,圆润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