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仍未睡饱的胡轩皱着眉捂住耳朵,身体过于疲惫,他无法睁眼,漆黑的梦境残留的余温让他在隔绝了那道声音后再次将他拽入意识迷离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什么东西抚上了他的后颈。胡轩身子一僵,但柔软而温暖的感觉让他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那道温暖在后颈的皮肤上游移,触碰到那一处伤口时,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袭来,胡轩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坐起,捂住又烫又痛的伤口,他惊魂未定地垂眸,对上一双带着些许不知所措的眼睛——
“……”贺长卿移开视线,垂下手,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随着他的动作,脖颈上的血迹如同一块翻腾着的红绸。
见贺长卿终于醒来了,胡轩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啊,太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回胡府吧。”
“呃,不……”贺长卿吞吞吐吐的,目光在床侧和胡轩身上游移,胡轩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了?”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还坐在贺长卿身上呢。察觉到这一点,胡轩连忙与贺长卿拉开距离,坐在了床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涸鲜血所覆盖的掌心,确认并无大碍后,扭头对贺长卿说道:
“你一个人待在这边不安全。江淮已经叛变了,他携带暗影署占领了黑街。我估计他已经猜出来了你的秘密,如果他把你当做目标,估计不太好对付。所以我认为现在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你在听吗?”
哪怕胡轩正在和贺长卿交代事态的突变,贺长卿也只是怔怔地看着胡轩,似乎并没有把话听进去,胡轩皱了皱眉,缩短了与贺长卿的距离,看着贺长卿的眼睛,语气稍带急躁地又唤了一声贺长卿的名字。
听到胡轩的呼唤,贺长卿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他看着胡轩被鲜血染红的手臂和肩膀,嘴唇颤抖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的伤,是我弄出来的吗?”
“啊?”胡轩疑惑地皱了皱眉,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沾染了不少血,他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继续开口,“不是,是我自己划出来的,伤口不深,顶多看起来吓人了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京城。”
说着,胡轩起身就往门外走:“我去打点水回来,身上血太多,就这样回京城恐怕引起骚动。”
看着他的背影,贺长卿突然涌出一种猛烈的不安感,在自己反应过来前,他慌乱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仲磬!”
胡轩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贺长卿总是习惯叫他“仲磬”,他认识的人里会这么叫他的,其实也只有贺长卿一个人,以至于听见那两个字时,胡轩就会知道是贺长卿在呼唤他。可今日,听到贺长卿这样叫他时慌乱得几乎都快变了调的声音,胡轩突然觉得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心口,闷得他烦躁不已。
他回眸,等待着贺长卿的下文。
贺长卿沉默许久,几度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下。
冬日寒冷的气息让屋内的气氛降至了冰点,胡轩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贺长卿。时间仍在流逝,屋内寂静得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随着胸膛的起伏,白雾氤氲而起,又飘散。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贺长卿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如果跟你回到胡府,我担心我以后又像昨夜那样失控。”
闻言,胡轩微微皱了皱眉:“所以?”
贺长卿垂下眼帘,避开胡轩的视线:“我害怕我以后会再伤害你。”
话音落下,寂静再一次在屋内蔓延。
窗外忽地风声大作,灌进的风吹动竹帘,发出清脆的响声,衣衫被吹得翻飞,胡轩紧了紧衣襟,叹了一口气。
贺长卿并未抬眸去看胡轩的表情,他只是低着头,等待着胡轩的回答。
但他并未等到胡轩的回应,沉闷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逐渐远去。
抬眸,视线里已经没有了胡轩的身影。
竹帘仍在不知疲惫地摇晃。
贺长卿疲惫地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倚着床柱闭上双眼。
昨夜发生的事情他其实记不太真切,他只记得自己不知疲倦地喝着胡轩的血,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不过,苏醒过来时,他看见胡轩面色苍白地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脑海里破碎的记忆逐渐凝聚。无论是胡轩身上干涸的血迹,还是自己唇齿间残留着的血腥味,这一切都朝贺长卿宣告着一个残酷到不敢让他去细想的事实。
他知道以血玉来强行挽留已死之人魂魄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
虽说只要血玉不被损坏,他就不会消失,但这具肉身的恢复能力终究有限,若是受了对于活人来说足以致命的伤,他也只能恢复到勉强能支撑行动的程度。若是想要恢复到受伤前的程度,则需要人血来弥补。
他曾以为这种对鲜血的渴求凭借他的意志就能撑过去,毕竟在受伤后在胡府休息的那七日他都忍下来了,但如今看来,他想错了。
在身躯只能勉强支撑最基础行动的情况下,他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受本能驱使。没能获得鲜血的身体只会对血越来越渴求,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忍受着日益严重的折磨,最难以忍受之时,他甚至想过摔碎那块玉也好——与其承受这样的痛苦,不如解脱。
但他已经没有足以摔碎那块被他视为“命门”的血玉的力气。
那时他绝望地跪在地上,握着那块无论多用力都无法摔碎的血玉,从纷乱的发丝间隙凝望着从窗外倾斜而下的银色月光,第一次憎恨起这样无穷无尽的生命。
漫长的折磨在胡轩到来时宣告终结——以胡轩的血为代价。
拥有这样嗜血的本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怪物罢了。
想到这,贺长卿睁开眼——他知道如果继续待在胡轩身边,难免有陷入危险的时刻,若是再像这样受了重伤后受本能驱使去吸食身边人的血,也许会……让被吸血之人死亡。
昨夜胡轩能活下来或许只是一个万幸的偶然,贺长卿不敢去想,若是自己彻底失控,会造成怎样无法挽留的局面。
思绪纷乱之际,贺长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正朝卧房走来。他错愕地抬眸,竹帘后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一瞬竹帘被掀开,胡轩拎着一桶水走进屋内。
贺长卿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胡轩将木桶放在床边,向桶里丢入一块雪白的方巾,沾湿后拧干,随后坐在床沿,不由分说地就用方巾朝贺长卿的脖子上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