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慕云已经记不清来到这所偏僻院落有多少日子了。在这里,时间仿佛逝去得毫无痕迹,当他反应过来时,傍晚的晚霞早已不知何时攀上他的肩头,一晃神,夜色又浓郁起来,再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
院落里散不尽的草药味已经将他的衣物浸染,哪怕宋安之搓洗再多次,当他低头嗅闻时,仍能闻见布料里透出来的药草气息。炖药的炉子里的炭火仿佛永远不会熄灭,宋安之也逐渐不再出门,只是疲惫地坐在炉旁,轻轻扇着炉火。
一碗接一碗的汤药,一把又一把的柴火。
哪怕宋安之有再多的糖,也掩不去樊慕云舌间的苦涩。
阿姐和他的身子一天天消沉下去。不知从哪天起,阿姐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只能等樊慕云喝完药后,由他扶着,再让他一勺一勺地将汤药送进她的嘴里。不知为何,他想起年幼时,父皇为他们过生辰,那时,父皇把阿姐搂在怀中,舀起一勺汤,送进了阿姐嘴里,而后又递给阿姐一块糖,阿姐喜不自胜地说了一句“谢谢父皇”,搂着父皇的脖子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那块糖很快就被阿姐吃了下去。
不出多时,却又被阿姐吐了出来。
那时樊慕云怔怔地看着那一滩刺目的血中躺着的半块糖,半晌,抬头,父皇就站在阿姐身前,看不清表情。忽而门外一阵嘈杂,片刻后,宸贵妃便冲了进来,她哭着扑在阿姐身前,质问着父皇。
可是他已经没了听清宸贵妃声音的力气。他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口鼻,刺得他的五脏六腑痛苦难忍。额头上滚下的冷汗滑落至他的眼前,浸过睫毛,落入他眼眶,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从他眼前走过。樊慕云拼尽全身力气,拽住那人的衣角。
那人身形一顿,俯下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他手上厚重的茧让樊慕云感到一阵钝痛。
片刻的亲昵后,那人甩开他的手,起身离开了。
那时耳畔的嘈杂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从此,除了紧贴他人胸膛时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外,他再也听不清什么声音了。
寂静与阿姐陪伴他到此时此刻。
樊慕云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咽下汤药的樊慕鸢,待药喝完后,他将碗放在一旁,收紧双臂,将樊慕鸢圈在自己怀中,他的脸颊与樊慕鸢额角相贴,可强撑着喝下汤药后,樊慕鸢也没了太多力气,她只是静静地任由樊慕云抱着,疲惫地闭上双眼。
这些时日,宋安之也看出了樊慕云和樊慕鸢状况越来越不好,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做的,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草药的用量加大,又托黑街的人帮他寻觅些能够养身子的药来,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日益虚弱,却无能为力。
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宸贵妃那边许久没有送药来了,可熬完这一副,药就用完了。这些药材名贵且难得,他曾让车夫帮忙,看京城内有没有别的医馆可以抓到这几种药,可是寻遍京城,都没有找到。
看着蜷缩在榻边的两个孩子,宋安之眉间泛起一丝愁绪。
时日无多。
若是再不好转,他便只能离开京城前往振月国了。
不过万幸,他从车夫口中得知,皇上近来撤走了大批找寻樊慕云和樊慕鸢的人手,对京城的进出把控得也松了许多。想来也是,樊慕云和樊慕鸢的身世被公布于世时,樊林应该就动了清理皇家血脉的心思,毕竟,是樊林自己杀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又逼死了他们的母亲,樊林是不可能放任他俩继续待在皇宫内的。
或许樊林自己也在发愁该如何处理掉樊汶释留在世上的两个血脉,只不过担心落人口实而迟迟没有动手,如今他宋安之把樊慕云和樊慕鸢带走了,恐怕正中樊林下怀吧,或许过段日子,樊林就会放出消息,说樊慕鸢和樊慕云已经死了。
想到这,宋安之叹了一口气。
再等一日吧,若明日宸贵妃依然没有送药来,那他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屋檐下被樊慕云和樊慕鸢画上了画的那片空地上。在一片乱七八糟的胡乱涂鸦中,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阿姐快点好起来。”
那是樊慕云前几天,强撑着身子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