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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织锦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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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禾笑着推开他,却看见林绣娘正站在织坊门口,手里攥着封信,脸色发白。

“绣娘,怎么了?”她慌忙起身,绣架上的银针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妇人将信递给她,信纸边缘染着淡淡的靛青色:“是……是知府大人送来的。”

周禾展开信纸,上面是江石安义父的笔迹,字迹苍劲有力:“安儿,父已查明当年旧案,望你速来府衙一叙。附江大人遗留织锦纹样一幅,望交与周姑娘。”

她指尖一颤,纹样图从信中滑落,展开后竟是半幅“天水碧”,上面用金线绣着不显眼的云纹——那是江父生前为织锦坊设计的纹样,父亲曾说过,这纹样里藏着秘密。

“禾儿,”江石安拾起纹样图,声音低沉,“看来该是揭开真相的时候了。”

周禾望着他眼底的坚定,想起醉仙居那夜他背她时的温度,想起他为她亮明身份时的勇气,忽然觉得,无论面对什么,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没什么可怕的。

“先去青染坊吧,”她将纹样图收进袖中,“陈墨的事要紧。”

青染坊里弥漫着槐花香,陈墨正蹲在染缸前搅拌染料,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周禾袖口露出的纹样图边缘,眼神一凝:“禾儿,这是……”

“是江大哥父亲的遗物,”她轻声说,“等会儿再细说,先说说你的“禾穗黄”……”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喧闹,一群人抬着染布冲进院子,为首的正是王掌柜,他指着陈墨的染缸,大声道:“就是他!抄袭我的“金秋黄”!”

陈墨站起身,染棒上的染料滴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子:“王掌柜说话要讲证据,“禾穗黄”是我独创的色号,怎会抄袭你的?”

王掌柜冷笑,展开一匹布:“瞧瞧,这色泽、这香味,不是抄袭是什么?你一个小染匠,哪来的本事调出这么好看的色号?”

周禾走上前,指尖抚过那匹布,眉头微皱:“这布……”

“怎么,周小……周姑娘也觉得像吧?”王掌柜得意洋洋,“既然如此,就请陈小染匠赔偿我的损失,否则……”

“否则怎样?”江石安走上前,身形挡住王掌柜的视线,“王掌柜怕是忘了,上次在醉仙居,是谁让你灰头土脸?”

王掌柜脸色一变,却仍硬着头皮说:“我不管你是谁的义子,抄袭就是抄袭!”

“慢着,”周禾忽然开口,“王掌柜的“金秋黄”,可敢与陈墨的“禾穗黄”比一比?”

众人跟着她走进染坊,周禾取来两匹布,一匹是陈墨的“禾穗黄”,一匹是王掌柜的“金秋黄”。她将两匹布同时浸入清水中,片刻后取出,陈墨的布色泽依旧温润,而王掌柜的布却褪了色,露出底下的灰白。

“这……”王掌柜惊呼,“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周禾擦了擦手,“陈墨用的是波斯青金石粉和槐花水,色牢度极高;而你用的是劣质染料,加了明矾固色,看似相似,实则一洗就褪。王掌柜,究竟是谁抄袭谁?”

陈墨望着她,眼里泛起泪光——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生命的染料,竟能被她如此懂行地维护。江石安站在一旁,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觉得,这个曾在冷宫里独自硬扛的姑娘,早已织就了属于自己的铠甲。

“你……你血口喷人!”王掌柜还想狡辩,却听见巷口传来议论声:“听说王掌柜抄袭小染匠”“就是,难怪他的布穿几日就褪色”“走,咱们去青染坊买正宗的“禾穗黄””

人群渐渐向染坊涌来,王掌柜见势不妙,慌忙带着人离开。陈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笑了:“禾儿,谢谢你,还有江大哥。”

周禾摆摆手,取出纹样图:“谢什么,倒是这个,江大哥的义父送来的,说是与当年的冤案有关。”

陈墨接过纹样图,仔细端详:“云纹……这云纹的走向,倒像是金陵城的地图。”

江石安凑近,看见纹样图上的云纹果然与金陵城街巷走向吻合,在朱雀巷的位置,云纹格外密集,像藏着什么秘密。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安儿,若有一日觉得爹爹冤,就去朱雀巷的槐树下看看。”

“走,”他握住周禾的手,“去槐树下。”

朱雀巷的老槐树已有百年历史,树干中空,里面藏着个铁盒。江石安伸手取出,打开后发现是本账册,上面记着当年贪腐的证据,还有父亲的血书:“吾儿谨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周禾望着账册上的字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忽然明白,有些事,不仅是为了江石安,也是为了所有被冤枉的人。她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的茧:“江石安,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

他低头看她,看见茜纱裙角扫过老槐树的根部,像朵开在岁月里的花。远处传来林绣娘的呼喊,说豆腐摊的豆浆卖完了,陈墨在帮忙磨豆子。江石安忽然笑了,将账册收进怀里:“先回去吧,明日再去府衙。今日……”

“今日先陪我完成件事。”周禾拽了拽他的袖子,眼里闪着光,“去染坊,我想亲自染匹“天水碧”,就用你送我的银簪做染料引子。”

他一愣,随即点头:“好,不过染坏了可别赖我。”

“才不会。”她笑着跑向染坊,茜纱裙在秋风里扬起,像一片流动的云霞。江石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幸福,不过是市井里的一蔬一饭,是染缸旁的相视一笑,是与心爱之人并肩,织就属于他们的经纬人生。

暮色渐起时,青染坊的染缸里泛起粼粼波光,周禾望着新染的“天水碧”,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织锦人最该懂的,不是如何织就华丽纹样,而是如何让每一根经纬都经得起岁月漂洗。”

江石安站在她身旁,指尖轻轻划过布料:“禾儿,等这件事了结,我想带你去秦淮河看灯,就像普通的夫妻那样。”

她转头看他,看见夕阳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忽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好,不过要先说好,你得背着我过文德桥,不许让我的鞋沾到水。”

他大笑,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好好好,背你过一百次文德桥,让你的鞋永远像新染的布一样干净。”

远处传来林绣娘的咳嗽声,周禾回头,看见老妇人正站在织锦坊门口,手捂着胸口,脸色比往日更苍白。她心里一紧,忽然想起绣娘这些日子总说乏力,却一直忙着筹备婚礼,没来得及请大夫。

“绣娘!”她慌忙跑过去,扶住老妇人单薄的肩膀,“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绣娘勉强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块帕子,帕角绣着半朵石榴花:“没事,许是年纪大了,走几步就累。你们快去忙吧,别管我这老婆子。”

江石安皱眉,伸手探了探老妇人的脉搏,脸色微变:“禾儿,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吧,绣娘的身子……”

周禾点头,扶着林绣娘进屋,心里却涌起不安。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总说“没事”,却在某个清晨再也没醒来。握住绣娘的手,发现她掌心的茧比往日薄了许多,像块被岁月漂洗褪色的布。

“绣娘,”她轻声说,“等江大哥忙完这阵子,咱们去城外的庄子住些日子吧,那里空气好,适合养病。”

老妇人摇头:“傻孩子,织锦坊离不开我,你也离不开我……”

“我们都离不开您,”周禾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哽咽,“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看着我和江石安的孩子长大,看着织锦坊传到下一代,好不好?”

林绣娘望着她眼里的泪,忽然想起周明远临终前的嘱托,轻轻点头:“好,我看着。”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天水碧”织锦。周禾坐在绣娘床边,听着老妇人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生命里的经纬线早已织就——有爱人在旁,有亲人在侧,哪怕前方有风雨,也能织出一片晴朗的天。

第六章织锦坊的密纹锦

金陵城的冬雪来得猝不及防,朱雀巷的青石板路覆了层薄冰,江石安的豆腐车不得不停在织锦坊檐下,木桶里的豆浆冒着热气,却少了往日的叫卖声。周禾坐在林绣娘床边,看着老妇人喝下药汁时皱起的眉头,心里像结了层冰。

“姑娘,莫要担心,”林绣娘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指尖的茧擦过她腕间的疤,“不过是老毛病,喝几副药就好。”

周禾勉强笑了笑,将暖炉往老妇人身边推了推,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织锦笔记——那是父亲的遗物,昨夜她在绣娘的樟木箱底发现的,里面夹着半幅“天水碧”纹样,与江父的纹样图严丝合缝。她忽然想起绣娘总说“手艺比天大”,原来这手艺里,藏着两代人的秘密。

“绣娘,”她轻声说,“父亲的笔记里,为何会有江伯父的纹样?”

老妇人手抖了一下,药汁洒在衣襟上:“你……何时发现的?”

“昨夜帮您整理箱子时,”周禾取出纹样图,与笔记中的半幅对齐,云纹瞬间连成完整的金陵城地图,在朱雀巷的位置,赫然标着“贪腐证据”四字,“父亲和江伯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林绣娘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当年,你父亲和江大人都是织锦行会的翘楚,江大人设计的“天水碧”云锦,本是要进贡给先帝的,却被人动了手脚,成了“不祥之色”,江大人因此获罪。你父亲暗中调查,却在查出真相前……”

她没再说下去,喉结滚动,像咽下了一团乱线。周禾握住她的手,发现那手比青石板上的冰还要凉:“所以父亲临终前,才会让我守住织锦坊,原来他是想……”

“他是想让你替江大人,也替自己,讨个公道。”林绣娘转头看她,眼里忽然有了光,“禾儿,你父亲临走前,曾将半幅纹样缝在你母亲的裙角,他说,若有一日你能遇见姓江的孩子,便把这纹样交给他。”

周禾想起母亲的茜纱裙,那裙角的云纹,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她转头看向门口,江石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从老槐树取下的账册,指节泛白如霜。

“禾儿,”他走进来,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织锦,“我义父传来消息,说金陵府衙已被贪腐势力渗透,我们必须进京告御状。”

周禾站起身,绣裙扫过青砖地,发出细碎的声响:“我陪你去。”

“不行!”林绣娘突然提高声音,“进京之路凶险,你们俩都是靶子,再说了,织锦坊离不开你们……”

“绣娘,”周禾握住她的手,“织锦坊有陈墨和银翘看着,您又有大夫照料,我们很快就回来。”她没说的是,昨夜陈墨来信,说王掌柜勾结了新的势力,正在散布“禾穗黄”致癌的谣言,染坊的生意一落千丈,这背后,怕是与冤案的势力有关。

林绣娘望着她眼里的坚定,忽然想起周明远出殡那日,小姑娘也是这样攥紧拳头,说要守住织锦坊。她叹了口气,从枕头下取出个锦囊,里面是父亲的半幅纹样:“拿着,路上小心。”

三日后,周禾与江石安扮成商人,踏上进京之路。临行前,陈墨赶来送行,手里抱着个染料桶,里面是新调的“雪青色”:“禾儿,这色号遇水会变血红,若遇到危险,就用它做信号。”

周禾点头,将染料桶塞进马车,看见陈墨袖口的补丁——那是她去年帮他缝的,针脚细密如染缸里的蚕丝。江石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照顾好绣娘和染坊,回来请你喝桂花酿。”

马车驶出朱雀巷时,周禾掀开窗帘,看见林绣娘站在织锦坊门口,手里攥着她送的暖炉,像棵在风雪中坚守的老槐树。她摸了摸袖中的纹样图,想起父亲说过,织锦人最该懂的,是如何在乱世中织就真相。

进京之路比想象中更艰难。第一日投宿的客栈,饭菜里被下了蒙汗药;第二日路过的染坊,突然起火险些烧了马车;第三日,他们在山路上遇见劫匪,领头的人腰间挂着王掌柜送的玉佩。

“江石安,”周禾攥着染血的绣绷,“他们是冲着纹样图来的。”

他点点头,指尖抚过她发间的银簪——那簪子在打斗中歪了,却仍牢牢别着茜纱带。远处传来马蹄声,他忽然将她推进路边的山洞:“躲好,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她拽住他的袖口,“要走一起走!”

他低头看她,看见她眼底的倔强,像极了第一次见她时,那个抱着染料桶与流寇对峙的少女。他忽然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听我的,在这儿等我,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周禾望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忽然想起林绣娘的话:“真心像织锦,要经得起撕扯。”她摸出陈墨给的染料,在绣绷上绣了朵石榴花,雪青色的花瓣遇水渐渐变红,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五更天时,江石安回来了,衣襟上染着血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抱歉,回来晚了,给你带了热包子。”

她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豆香,忽然想哭:“傻子,下次再这样,我就用染缸水泼你。”

他笑着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好好好,听你的。”

抵达京城时,两人已是灰头土脸。江石安找了间小客栈,周禾坐在铜镜前卸妆,看见镜中女子眼底的乌青,忽然想起出嫁那日的自己,那时的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禾儿,”江石安走进来,手里拿着从当铺赎回的银簪,“明日去刑部递状子,你怕吗?”

她接过簪子,簪头的石榴花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不怕,只要有你在身边。”

次日清晨,两人来到刑部衙门前,却被守卫拦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江石安正要亮明身份,却见人群中挤进来个小乞丐,塞给周禾张纸条,转身就跑。她展开纸条,上面是陈墨的字迹:“王掌柜已买通刑部,小心!”

“现在怎么办?”周禾攥紧纸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真相被埋没?”

江石安皱眉,忽然想起义父信中提到的“密纹锦”——用特殊工艺将文字藏于纹样中,只有用特定染料才能显现。他转头看周禾,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绣绷上:“禾儿,你能将证据绣成密纹锦吗?”

她一愣,随即点头:“能,只要有染料,我可以用“天水碧”的织法,将账册内容藏在云纹里。”

两人立刻回到客栈,周禾取出绣绷,江石安则去寻找染料。她看着绣绷上的云纹,想起父亲的笔记里提到的“经纬相衬”,忽然明白,有些真相,需要用最细密的针脚来织就。

三日后,周禾终于完成密纹锦,云纹里藏着账册的每一个字,用陈墨的“雪青色”染料勾勒,遇水便显血红。江石安看着绣绷,忽然想起朱雀巷的老槐树,想起那些在市井中度过的温暖日子。

“走,”他握住她的手,“去皇宫,面见圣上。”

他们混在进贡的队伍里,来到皇宫门前。周禾望着高大的宫墙,想起冷宫里的岁月,忽然握紧江石安的手。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混乱中,周禾被人撞倒,绣绷掉在地上,被踩得皱巴巴的。她慌忙拾起,却看见王掌柜带着人冲过来,手里拿着匕首:“周禾,把纹样图交出来!”

江石安立刻挡在她身前,与刺客搏斗。周禾趁机躲到柱子后,摸出染血的绣绷,用“雪青色”在墙上绣了朵石榴花。鲜血渗进墙里,瞬间显现出“贪腐”二字,路过的太监惊呼:“快看,血字!”

动静引来侍卫,王掌柜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江石安一脚踹倒。周禾走上前,取出密纹锦:“圣上若是不信,可用清水一试。”

片刻后,皇帝驾到,周禾将绣绷浸入水中,云纹渐渐变红,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皇帝看完后龙颜大怒,立刻下令彻查金陵贪腐案,江石安父亲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

尘埃落定时,周禾站在皇宫高处,望着远处的市井烟火,忽然想起朱雀巷的豆腐摊。江石安走到她身边,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想家了?”

她点头,指尖抚过披风上的云纹——那是她用“天水碧”织的,每一根经纬里,都藏着他们的故事。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像极了朱雀巷的木梆子声。

“江石安,”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他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腰:“好,回家,绣娘还等着我们的喜糖呢。”

马车驶回金陵时,已是初春。朱雀巷的槐树枝头冒出新芽,江石安的豆腐摊前围满了人,陈墨正在给大家展示新调的“蓝”。林绣娘站在织锦坊门口,手里攥着他们的喜糖,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

“禾儿,”老妇人摸着她的绣绷,“这密纹锦,该叫“经纬真相”才是。”

周禾笑了,看着江石安给孩子们分豆腐脑,看着陈墨给绣娘们展示新染料,忽然觉得,历经风雨后,这市井的烟火,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以后啊,”她对林绣娘说,“我们的织锦坊,要织就天下最真的纹样,让每一根经纬,都经得起岁月的漂洗。”

老妇人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江石安身上:“傻姑娘,你早就做到了。”

春风拂过朱雀巷,吹起织锦坊的布帘,露出里面“经纬相衬,烟火长存”的匾额。周禾望着江石安围裙上的石榴花,忽然明白,所谓真相与正义,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云锦,而是市井里的一粥一饭,是与心爱之人并肩的每一个晨昏。

第七章市井烟火里的经纬(终章)

金陵城的中秋总是格外热闹,朱雀巷的槐树上挂满了灯笼,江石安的豆腐摊前支起了雕花棚架,棚顶用“天水碧”织锦覆盖,边缘垂着陈墨新染的“月光白”流苏,风一吹,像把碎银撒进了人间。

周禾站在织锦坊门口,看着江石安系上她新绣的围裙——靛青色底上绣着豆腐桶和木梆子,围裙兜里还别着块怀表,那是皇帝赏赐的,却被他用来计时磨豆腐。

“江小郎,”她笑着喊他,“该给街坊们送月饼了。”

他转头,看见她穿着新做的“禾穗黄”襦裙,腰间微微隆起,像揣了个小月亮。自从上个月发现有了身孕,林绣娘便不许她再碰染缸,连绣绷都换成了最轻的蚕丝,生怕她累着。

“就来!”他大声应着,从蒸笼里取出热乎的豆腐月饼——外皮用黄豆粉做,里面是桂花糖馅,咬开还能看见细碎的石榴花瓣,“尝尝看,陈墨说这叫“金玉满堂”。”

周禾咬了一口,甜糯的馅料混着豆香,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他们还在为织坊的亏空发愁,如今却能站在阳光下,与街坊们分享甜蜜。她摸着腰间的绣绷,那里藏着刚绣好的“百子图”纹样,每一针都带着对新生命的期待。

“禾儿,”林绣娘拄着拐杖走来,身后跟着陈墨,少年的青布衫上别着织锦坊的工牌,“今日可是陈墨的拜师礼,你这当师姐的,可得好好教教他。”

陈墨脸红了,低头看着手中的染棒——那是周明远用过的旧物,林绣娘特意从库房找出,用“忘忧青”染过三遍,棒头刻着“染心”二字。

“绣娘,”周禾扶着老妇人坐下,“您才是师父,该由您来主持。”

林绣娘摇头,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我这把老骨头,该退居二线了。再说了,陈墨的染技早已青出于蓝,怕是要不了多久,咱们织锦坊的纹样,都得靠他的新色号撑门面喽。”

拜师礼简单却温馨,陈墨对着织锦祖师爷的画像三鞠躬,林绣娘将半幅“天水碧”纹样交给他,周禾则送了他一套银制染具,江石安更是豪爽,直接包了十斤黄豆当贺礼。

“以后染坊和织锦坊就是一家了,”陈墨摸着染具,眼里闪着光,“我打算推出“染织套餐”,买云锦送染料,再附赠江大哥的豆腐脑券。”

众人笑起来,江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生意头脑比我强多了。”

月上柳梢时,朱雀巷的街坊们围坐在槐树下,江石安支起大锅煮豆腐脑,周禾则带着绣娘们展示新织的“中秋宴饮图”锦缎,上面有舞狮、花灯、还有他们的豆腐摊。

“周姑娘,这锦缎卖吗?”卖菜的王婶凑过来,“我想给孙子做件坎肩。”

“自然卖,”周禾笑着递过样品,“王婶要什么纹样,我让人给您定制。”

“我要那个——”王婶指着锦缎上的豆腐脑碗,“还有那个小娘子,瞧着真俊,像你年轻时的模样。”

周禾一愣,看着锦缎上的少女,果然穿着茜纱裙,站在豆腐摊前接过热豆腐脑,那是她特意让绣娘绣的,纪念他们的初遇。江石安端着豆腐脑走来,看见纹样后耳尖发红,像被月光烫到了。

“快尝尝,”他将碗递给王婶,“加了您送的桂花蜜,甜着呢。”

夜深时,街坊们渐渐散去,周禾靠在江石安肩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他伸手替她披上披风,指尖划过她腹部:“小家伙今天乖吗?”

“乖,”她笑着点头,“方才踢了我一下,像是在说“爹爹的豆腐脑真好吃”。”

他大笑,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宿鸟:“等他出世,我天天给他做豆腐脑,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瞧你那傻样,”林绣娘端着桂圆红枣茶走来,“孩子还没出世,就开始宠了?”

江石安挠挠头,接过茶盏:“绣娘,您尝尝这茶,陈墨说用了新的槐花香熏制。”

老妇人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差点忘了,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他说等你有了孩子,就交给你。”

周禾打开锦囊,里面是块小巧的织锦肚兜,上面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边角缝着半朵石榴花——那是母亲的手艺。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禾儿,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牵挂,是比织锦更珍贵的东西。”

“谢谢绣娘,”她轻声说,将肚兜贴在胸口,“父亲和母亲若是知道,定会很高兴。”

林绣娘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染坊,陈墨正在挑灯染布,窗纸上映出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她咳嗽起来,江石安慌忙扶住她,周禾则取出随身的蜜饯递过去——那是用陈墨的“禾穗黄”蜜饯罐盛的。

“傻孩子,”林绣娘笑着摇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陪你们折腾几年?倒是你们……”她望着周禾的肚子,眼里泛起泪花,“要好好过日子,别像我……”

“绣娘,”周禾握住她的手,“您还要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他学会走路、说话,学会磨豆腐、织锦,说不定还能抱上重孙呢。”

老妇人笑了,用袖口擦去眼泪:“好好好,我等着。”

子时将至,江石安开始收拾豆腐摊,周禾则坐在绣架前,借着月光绣肚兜。她在“平安”二字周围绣了圈豆腐和织锦纹样,忽然想起江石安说过的话:“咱们的孩子,就叫“经纬”吧,既有织锦的经纬,又有豆腐的温润。”

“江石安,”她抬头看他,“经纬这个名字,真好听。”

他一愣,随即笑了,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禾儿,谢谢你,让我在这市井里,织就了最温暖的经纬。”

她靠进他怀里,听见远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听见染坊的锤布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织锦机上的木梭,一来一往,织出了他们的烟火人生。

晨光微熹时,朱雀巷又热闹起来。江石安的豆腐脑香飘满整条街,周禾的织锦坊门前排起了长队,陈墨的染坊挂出了“染织一体,买一送一”的招牌,林绣娘则坐在门槛上,给街坊们分发着“平安”织锦香囊。

周禾望着这一切,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云锦,而是市井里的一蔬一饭,是爱人的肩膀,是邻里的笑容,是即将出世的孩子,是每一个可以预见的温暖明天。

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经纬,欢迎来到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这里有爹爹的豆腐脑,有娘亲的织锦,还有好多好多爱你的人。”

风穿过朱雀巷,吹起织锦坊的布帘,露出里面“烟火织就,岁月成锦”的匾额。江石安望着妻子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市井的每一缕烟火,都是上天赐给他的云锦,而他最珍贵的纹样,正躺在他的怀里,笑着,暖着,织就着他们的未来。

番外一:豆腐小郎君与织锦小娘子

金陵城的雪总是下得温柔,朱雀巷的青石板上盖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糯米。周禾站在织锦坊二楼窗前,看着江石安在楼下扫雪,他的新围裙上绣着“父”字,是她昨夜赶工绣的,针脚间还夹着几根银线,在雪光中微微发亮。

“夫人,该喝安胎药了。”丫鬟银翘端着药碗进来,眼睛却盯着楼下的江石安,“姑爷扫雪的样子,倒像在磨豆腐。”

周禾笑了,接过药碗时闻见里面混着桂花蜜——定是江石安偷偷加的。自从有了身孕,他便不许她碰任何染料,连绣绷都换成了最轻的云绫,每日变着法儿给她做滋补的豆腐菜肴,说是“豆腐养人,比什么补品都强”。

“银翘,”她望着楼下忙碌的身影,“去叫姑爷上来,说我想吃他做的豆腐花。”

不消片刻,江石安便踩着木梯上来,肩头落着雪花,像撒了把碎银在靛青布上。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好的豆腐花,上面撒着核桃仁碎和石榴干:“尝尝,加了点陈皮,大夫说对胎儿好。”

周禾舀了一勺,豆腐花滑进喉咙,甜中带着微酸,正是她喜欢的味道。她看着他鼻尖的薄汗,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们还在为进京告状的事发愁,如今却要迎来新生命了。

“江石安,”她轻声说,“等孩子出世,你打算给他讲什么故事?”

他一愣,随即坐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就讲朱雀巷的故事,讲他爹爹如何用一块豆腐,骗到了他娘亲的一颗心。”

她笑着捶他肩膀,却不小心碰倒了绣绷,刚绣好的“百子图”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天水碧”小样。江石安拾起小样,指尖抚过上面的云纹:“禾儿,等孩子长大,你会让他学织锦还是磨豆腐?”

“随他喜欢,”周禾靠在他肩头,听着楼下陈墨染坊的锤布声,“只要他像你一样正直,像绣娘一样坚守,便足够了。”

雪停时,林绣娘拄着拐杖上来,手里抱着个锦盒:“姑娘,该给孩子准备“洗三”礼了。”

锦盒里是套银制的小物件:长命锁、虎头鞋、还有个迷你豆腐梆子。周禾拿起梆子,发现上面刻着“经纬”二字,正是江石安的笔迹。

“绣娘,”她眼眶发热,“您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老妇人笑了,银发上沾着片雪花:“我啊,早就把这孩子当成亲孙子了。想当年你父亲……”她忽然住口,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上,“罢了,不提旧事,咱们只管盼着孩子平安出世。”

冬至那日,周禾临盆。江石安在产房外徘徊,手里攥着块豆腐——那是他磨的第三块豆腐,说是“磨豆腐能静心”。陈墨站在一旁,手里抱着新调的“朱砂红”染料,说是要给孩子染襁褓。

江大哥,”少年轻声说,“别紧张,禾儿吉人天相。”

话音未落,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江石安冲进屋,看见周禾满头汗水,却仍笑着朝他伸手,怀里抱着个裹着“天水碧”襁褓的小婴儿。

“是个男孩,”她轻声说,“你看,像你。”

江石安接过孩子,触到他柔软的小脸,忽然红了眼眶。孩子睁开眼,望着他围裙上的豆腐图案,忽然咯咯笑了,那笑声像春天的溪水,冲走了他所有的紧张。

“经纬,”周禾伸手摸摸孩子的脸,“这是你的名字,以后要像爹爹一样,做个温暖的人。”

“还要像娘亲一样,做个坚韧的人。”江石安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禾儿,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洗三礼那日,朱雀巷热闹非凡。江石安的豆腐摊支起了红棚,免费送“状元豆腐脑”,周禾则让人在织锦坊门口摆了绣架,凡是来道贺的街坊,都能得到一块绣着“平安”的小锦帕。

林绣娘抱着经纬,站在槐树下,看着江石安给孩子洗澡,忽然想起周明远抱着周禾的模样。她摸了摸孩子的虎头鞋,鞋尖绣着半朵石榴花,那是用周禾母亲的茜纱裙边角料做的。

“孩子,”她轻声说,“你瞧这朱雀巷,有豆腐香,有织锦美,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可要好好长大啊。”

暮色渐起时,经纬忽然哭闹起来。江石安接过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江南小调《摇摇船》。孩子盯着他围裙上的豆腐梆子,渐渐安静下来,小手抓住梆子上的银线,像抓住了一缕月光。

周禾靠在织锦坊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看着心爱的人抱着孩子,在市井的烟火里,哼着温柔的调子,而她,正是这幸福的织就者。

“江石安,”她轻声说,“以后我们的故事,就由经纬接着讲吧。”

他转头看她,眼里映着灯笼的光,比任何织锦都要明亮:“好,我们一家三口,慢慢讲。”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豆腐摊上,落在织锦坊的屋檐上,落在经纬的襁褓上,像撒了把碎银,织就了又一段温暖的市井传奇。

番外二:青染坊的靛青心事

陈墨站在染缸前,看着新调的“相思红”渐渐成型,忽然想起周禾穿茜纱裙的模样。那颜色比他染过的任何红色都要通透,像她笑时眼底的光,却又带着些微的涩,如同他藏了多年的心事。

“陈师傅,”小徒弟跑进来,“有位姑娘来买染料,说是要染定情帕子。”

他一愣,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绿襦裙的少女,手里攥着块素帕,耳垂红得比他染缸里的“相思红”还要艳。那是城南米铺的女儿阿巧,常来买染料,却总是躲躲闪闪的。

“阿巧姑娘,”他擦了擦手,“想要什么色号?”

少女低头盯着脚尖,帕子在手里绞来绞去:“我……我想染“并蒂莲”纹样,用……用“相思红”。”

陈墨挑眉:““相思红”色牢度不高,恐怕洗几次就会褪色。”

“可我……”阿巧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可我听说,陈师傅染的“相思红”永不褪色,是真的吗?”

他愣住,这才想起,去年七夕,他曾在染坊门口贴过“永不褪色的相思红”的告示,那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用特殊工艺染的实验色号,没想到竟有人记到现在。

“是真的,”他轻声说,“不过需要等三日,才能染好。”

阿巧点点头,将素帕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掌心的茧:“那就有劳陈师傅了。”

看着少女跑远的背影,陈墨忽然想起周禾出嫁那日,他躲在染坊里,将“茜纱粉”染进一块素帕,却始终没敢送出去。如今再看这“相思红”,竟比当年的颜色更通透,像是岁月漂洗后的释然。

三日后,阿巧来取帕子,看见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忽然红了眼眶:“陈师傅,这纹样……”

“是我擅自加的,”他低头看着染缸,“觉得并蒂莲配“相思红”,更贴切。”

少女忽然将帕子塞给他:“送给你吧,我……我染错了。”

陈墨愣住,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发现帕子上的并蒂莲旁,还用金线绣了朵小小的槐花——那是他染坊的标志。他摸了摸帕子,触到里面夹着的纸条,上面写着:“陈师傅的染料,比蜜糕还甜。”

那夜,陈墨在染坊待到三更,对着“相思红”染缸发愣。他忽然想起周禾说过的话:“染匠的心要像染料一样纯粹。”原来有些心意,不必说出口,却早已在染缸里,织成了最真的色。

开春时,青染坊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是个从杭州来的染布商人,看见陈墨的“禾穗黄”后,提出要高价收购染方。

“抱歉,”陈墨摇头,“这色号是专为织锦坊调的,不外传。”

商人冷笑:“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王掌柜那儿买的消息,你这色号……”

“陈墨!”周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经纬,身后跟着江石安,“怎么回事?”

陈墨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江石安冷笑:“王掌柜怕是忘了,他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周禾摸了摸经纬的虎头鞋,抬头对商人说:“这位东家,我们染坊的色号都是心血之作,若您真心喜欢,不妨与我们合作,何必用这种手段?”

商人见势不妙,慌忙告辞。陈墨望着周禾怀里的孩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护着染坊,不让任何人玷污了染匠的手艺。

“陈墨,”周禾轻声说,“以后若有人再为难你,就告诉我和江大哥,咱们市井人,最不怕的就是抱团。”

他点头,看着经纬抓着他的染棒晃来晃去,忽然笑了。孩子的眼睛像染缸里的清水,映出他从未有过的清明——原来有些坚持,不是为了对抗世界,而是为了守护心里的纯粹。

入夏时,阿巧又来染坊,这次她要染的是“同心结”纹样,用的是陈墨新调的“槐花香白”。少女将帕子递给他时,指尖不再颤抖,眼里满是笑意:“陈师傅,这次没染错。”

陈墨接过帕子,看见上面的同心结旁,绣着一块豆腐和半匹织锦,忽然明白,有些缘分,就像染料与布匹,看似无关,却在岁月里,染出了最动人的纹样。

“阿巧姑娘,”他轻声说,“明日我要去郊外采槐花,你……可愿同去?”

少女点头,发间的银铃响起,像染缸里的水响。陈墨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市井的烟火里,终有一朵属于他的花,开在染缸旁,开在槐树下,开在他渐渐明朗的心里。

青染坊的屋檐下,“染心”的匾额被阳光照得发亮。陈墨握着阿巧的手,看着染缸里的“槐花香白”,忽然明白,他的经纬线,早已在这市井的染缸里,织就了属于自己的温暖。

番外三:林绣娘的织锦人生

林绣娘坐在织锦坊的老藤椅上,看着周禾抱着经纬在院子里玩耍,忽然想起自己八岁那年,第一次被带进织锦坊的情景。那时的织锦坊还叫“云锦阁”,周明远的父亲是掌柜,她跪在织锦祖师爷像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成了织锦坊的学徒。

“绣娘,喝碗莲子汤吧。”银翘端着碗过来,碗里飘着几片槐花瓣,“姑爷说您最近总咳嗽。”

她接过碗,想起周明远临终前的嘱托:“绣娘,替我看着禾儿,别让她走我的老路。”那时的禾儿才十岁,抱着父亲的织锦纹样图哭得撕心裂肺,她摸着小姑娘的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缝错纹样时,周明远也是这样摸着她的头,说:“绣娘,别怕,拆了重绣就是。”

暮色渐起时,周禾抱着经纬过来,孩子手里抓着块豆腐,正在牙牙学语:“绣……绣娘……”

“哎!”林绣娘笑着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亲,“咱们经纬真聪明,都会叫人了。”

周禾坐在她身边,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忽然说:“绣娘,给我讲讲父亲的事吧,我想让经纬知道,他外公是多么了不起的织锦师。”

林绣娘一愣,目光落在经纬抓着的豆腐上,忽然开口:“你父亲啊,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那年闹瘟疫,织锦坊的绣娘跑了大半,他却坚持开着门,说“织锦坊不能倒,倒了这些绣娘就没饭吃了”。”

“后来呢?”周禾轻声问。

“后来他染了病,却瞒着所有人,每日照常来织坊,直到晕倒在织机前。”林绣娘摸了摸经纬的虎头鞋,“他临终前,手里还攥着块“天水碧”残片,说“禾儿长大了,会懂的”。”

周禾握住她的手,发现那手比去年更凉了:“绣娘,您累了吧?进屋歇会儿?”

老妇人摇头:“不累,想再坐会儿,看看这院子。”她望着织锦坊的飞檐,望着染坊飘出的槐花香,望着江石安推着豆腐车回来,忽然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守着这个织锦坊,看着它从“云锦阁”变成如今的“经纬织染”,看着周禾从倔强的小姑娘变成温柔的母亲。

“禾儿,”她忽然说,“我想去冷宫里看看。”

周禾一愣,随即点头。次日清晨,她陪着林绣娘来到冷宫旧址,断壁残垣间,还能看见当年织锦坊的碎布片。林绣娘蹲下身,拾起一块“天水碧”残片,上面的云纹虽已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你母亲就是在这里,用碎布给你缝了第一件衣裳。”她轻声说,“那时你父亲被关在牢里,我们躲在冷宫里,靠织锦换些吃的,你母亲说,“织锦能蔽体,也能蔽心”。”

周禾摸着残片,忽然想起自己女扮男装时,总在袖中藏一块碎布,原来那习惯,是从母亲那里传来的。她转头看林绣娘,发现老妇人眼里满是怀念,像在看一段尘封的岁月。

“绣娘,”她轻声说,“以后我每年都陪您来看看,好不好?”

林绣娘点头,将残片放进怀里:“好,等经纬长大了,也带他来,让他知道,织锦人的坚韧,是从哪里来的。”

回到朱雀巷时,江石安正在教经纬认豆腐摊的木梆子。孩子看见林绣娘,立刻伸手要她抱,小嘴里喊着:“绣娘……香……”

“哎,咱们经纬说绣娘香呢!”林绣娘笑着接过孩子,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混着豆香,忽然觉得,这辈子的辛苦,都值了。

入秋时,林绣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却仍坚持每天坐在织锦坊门口,看着周禾绣花,看着江石安磨豆腐,看着经纬在院子里爬来爬去。那日,她将周禾叫到跟前,取出个檀木盒,里面是她毕生的绣样。

“姑娘,”她轻声说,“这些绣样,以后就交给你了。我啊,该去见你父亲了,告诉他,禾儿过得很好,织锦坊也很好。”

周禾含泪点头,打开盒盖,看见最上面的绣样,是块“天水碧”上的并蒂莲,旁边写着“绣娘赠禾儿”。她忽然想起,自己成亲那日,绣娘偷偷在她婚服里缝了块平安符,上面绣着的,正是这并蒂莲。

“绣娘,”她握住老妇人的手,“您放心,我会守好织锦坊,守好我们的手艺。”

林绣娘笑了,看着窗外的槐树,树叶正渐渐变黄,像极了“禾穗黄”的颜色。她摸了摸经纬的小脸,轻声说:“孩子,要好好长大,替绣娘看看,这市井的烟火,能织出多少美好的纹样。”

三日后,林绣娘在睡梦中离世,脸上带着微笑。周禾将她葬在老槐树下,墓碑上刻着“织锦匠人林绣娘之墓”,墓前种满了她最爱的石榴花。

每年清明,周禾都会带着经纬来上坟,孩子总会在墓前放一块豆腐,说:“绣娘,吃豆腐脑啦,爹爹做的,可甜啦。”

风吹过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织锦机的声音。周禾望着墓碑,忽然觉得,林绣娘从未离开,她早已化作织锦坊的一缕魂,守着这里的每一根经纬,每一缕烟火。

“绣娘,”她轻声说,“您看,经纬会走路了,会叫娘了,将来还会织锦、磨豆腐,您教给他的手艺,他一定会好好传承下去。”

远处传来陈墨染坊的锤布声,混着江石安的豆腐梆子声,织就了一曲温暖的市井乐章。周禾抱着经纬,站在老槐树下,忽然明白,有些人虽然离开了,却永远活在市井的烟火里,活在织锦的经纬里,活在人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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