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言重了,”蒋未一顿,这句话仿佛让他回忆起什么,逃避似侧过脸:“那我就先去上药了。”
他动作迟缓,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刹那间仿佛有萧瑟的秋风从他身后呼啸而过。
池骸的视线还在蒋未可怜巴巴的背影上,淡淡问:“他的背怎么了?”
“爸晕的时候,他来不及扶,直接当肉垫了,——我查过,这次确实是意外,这次算蒋家报恩,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他,小蒋没有坏心。”
池悦不像池骸做事没下限,她这个人相当恩怨分明。
蒋家之前站错队,池悦百分百支持池骸放弃蒋家,蒋家后续怎么样,有没有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看蒋家自己的本事。至于池骸后面帮蒋家,池悦就不甚支持。
可对于池悦来说,没有什么比池老爷子更重要。蒋未这一次,就可以让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般消散,实现真正的破镜重圆。
池骸抱着手,不置可否:“我知道,我会好好跟他道谢的。”
她要自己去查一遍才肯相信。
*
手术成功,池老爷子身体底子好,很快脱离了危险期,从ICU转进了普通病房。
修养期间,池悦拒绝了大部分人的探望,只有池老的朋友获得了探病权,除此之外,蒋未算是一个特例。
池骸到医院的时候,蒋未正在病床边看护士给池老爷子测量血压血氧。
他一手撑着下巴,脸色因为照顾病人略显憔悴,但精神还好,全神贯注地看着仪器屏幕,池骸这才想起来他还是个医学生。
池骸站在门口,她身后的人可没什么耐心,直接绕过她,嬉皮笑脸道:“好久不见啊老头!”
池老爷子看见她眼睛明显一亮,“小陈!”
大冷天,陈安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薄衬衫,露出大片的胸膛来,双手插兜,如同一只花蝴蝶落到池老爷子身旁:“一听你住院,我连夜打飞的回国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池老爷子没理她这没正行的话,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这下让我逮住你了,我一定跟你在钓鱼场决一死战!”
陈安挑眉,没说拒绝还是同意,语调有种说不上来自在:“我的出场费很贵哦。”
没等池老爷子说话,池骸含笑提醒:“祖父,你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中气十足的池老爷子不甚满意,裹紧医院的小被子,悻悻地拿后背对着她。
陈安大笑,蒋未忍俊不禁。
陈安笑道:“我和老头叙叙旧,不会钓鱼的无关人士先出去吧。”
完成测量工作的护士早就离开,拘谨的护工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的走了,连迟疑的蒋未也被池骸以上药为由带走了。
陈安行事作风看着颇不靠谱,但是和池家的关系很紧密,连池骸都放心他们独处,蒋未还能说什么。
既然以上药为借口,池骸特意和护士站打了声招呼,和蒋未两个人进了间空病房。
蒋未从始至终一语不发,他难得有拒绝的权利,却没有想要行使的意思,自顾自别扭着。
他听到池骸咔哒一声阖上了门,没有回头,僵硬着脱下拉链卫衣,动作小心翼翼,应该是背肌受伤,使力不便的缘故。
池骸第一次看到他的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
伤得很重,青紫和淤血相互交织,部分表皮损坏出血,各种伤口凌乱地散落在蒋未后背。台阶下铺了鹅卵石,淤青应该是被凸起的鹅卵石硌伤了。
池骸轻手轻脚地碰了碰他的淤血,“怎么一直不上药?”
从池老手术那天算起,现在过去十几天,但凡蒋未采取老实上药,后背都不会这么触目惊心。
蒋未趴在病床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发闷,“后背不方便上药,这点伤我懒得麻烦别人。”
“不想让你父母知道,为什么不找护士?”
蒋未看不见池骸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担心的声音,感受到她在自己背上涂抹冰凉药膏的手指,动作轻柔。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成了一把拉开的弓弦。
蒋未得了池悦的金口玉言,把特权发挥到了极致,挤时间都要来池老爷子这里点卯,给他带病号餐,顺便看看他的身体情况,空闲时间还要去公司,一连十几天,他熬得比池老爷子都像大病初愈。
“好在医院说你没伤到骨头,不然你这么拖会出事的,”池骸不轻不重地数落他,“你自己还是医学生,多对自己上心,外祖这里有护工,你不用这么辛苦,来回跑,影响你的学业。”
“我早就休学了。”
“……”池骸倒没关注这件事,一时没回应。
蒋未解释:“虽然休学了,但多少也懂点医学基础知识,池家对我们有恩,我能多照看一点就多照看一点,不辛苦。”
“……你想得太多了。”池骸又叹了口气,好似拿他很没有办法,又心疼他这样劳累。
蒋未半晌没言声,察觉到池骸擦完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我真是不懂你。”
池骸阻止道:“你的药还没干,再——”
她看见了蒋未双眼通红、眼泪将落未落的样子,一下子沉默了。
蒋未深吸了一口气,把气喘匀了才开口:“之前说我脏心烂肺,还怀疑我对池老下手,现在知道来这里假模假样地关照我了……被踹了一脚之后给根骨头还能摇着尾巴舔你,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一条蠢狗吗?”
他的话越到后面越狠,仿佛对池骸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开池骸的胸膛看看她的真心,可他的鼻音也越来越重,最后他眼睛一眨,圆润晶莹的泪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滚落下来。
池骸:“……”久违品尝到棘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