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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驯马女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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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烈马惊风

西北的风裹挟着碎金般的沙砾,从玉门关方向席卷而来,将落日驯马坊的胡杨树干磨得发亮。林晚月赤足踩在马厩围栏上,脚趾抠进粗糙的桦木纹路里,咸涩的沙粒钻进齿缝,却抵不过她眼底燃烧的光——那匹被铁链拴在中央木桩的汗血宝马,正甩动着沾血的鬃毛,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狂躁的光。

“风啸,”她轻声唤道,声音混着风沙却格外清晰,“他们说你来自大月氏的雪山,那里的马都像你一样,眼睛里藏着雪崩时的风。”

风啸的前蹄重重刨在夯实的黄土上,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左前蹄缠着渗血的粗布,显然是被驯马师用蛮力压制过,伤口周围的皮毛结着黑痂,散发着腐臭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林晚月解下腰间的皮鞭,任其坠落在地,发出“啪”的闷响,惊得檐下的沙燕扑棱着翅膀飞远。

“别怕,”她摊开掌心的苜蓿草,一步步逼近围栏,“我不会抽你,也不会用铁链锁你。”

风啸突然昂首嘶鸣,声如裂帛,震得马厩横梁上的积尘簌簌掉落。林晚月在距离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将苜蓿草堆成小丘,自己则侧身蜷成一团,像匹示弱的小马驹。风啸的鼻孔剧烈翕动,喷吐出的热气卷着沙尘扑在她脸上,却在触及她眉心时,忽然放轻了力道。

“晚月!”银翘的呼喊从马厩外传来,“官府的人来了!是靖北将军——”

话音未落,黑色披风已掠过围栏,带起的气流掀飞了林晚月束发的皮绳。她抬头,看见贺沉舟骑在一匹墨色战马上,玄色劲装外罩着半幅铠甲,肩甲上的狼首纹章被夕阳镀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林姑娘果然好手段。”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了几株顽强生长的骆驼刺,“不用鞭、不用笼头,单凭一把草就能驯烈马——这本事,倒像是前朝御马监的做派。”

林晚月的指尖猛地攥紧泥土,指甲缝里渗进沙粒。父亲被处斩那日,也是这样的夕阳,将监斩台染成血色。她望着贺沉舟手中的半页残纸,纸角的暗红印记像极了父亲咽气前滴落的血珠——那是《御马经》里的“相马篇”,上面还留着父亲用朱砂批注的“风啸骨相清奇,可堪大用”。

“将军私闯民宅,就为了扯些前朝旧事?”她站起身,拍掉膝头的土,故意将腰间的铜铃晃得叮当作响,“若想治罪,就请拿出真凭实据,别拿张破纸吓唬人。”

贺沉舟逼近两步,战马在他身后打响鼻,蹄铁与地面摩擦出火星。林晚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始终微屈,像是无法完全伸直,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极轻微的颤抖——那是三年前单骑断后时,被叛将的战马踩碎膝盖的后遗症。

“真凭实据?”他将残页拍在围栏上,纸张边缘划过她手腕的旧疤,“林承渊私通西域部族的卷宗,至今还存在刑部大牢。你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洗脱罪臣之女的身份?”

风啸忽然焦躁地转了个圈,铁链在木桩上磨出深痕。林晚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却在迎上贺沉舟的目光时,忽然笑了:“将军既然知道我父亲,就该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否则,何必大费周章来试探我?”

贺沉舟的瞳孔骤缩,指尖不自觉按上腰间的佩刀。远处,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风啸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两头对峙的野兽。林晚月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艾草味,混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常年裹着伤药的味道。

“三天后,带风啸来军马场。”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疤痕,“我会给你机会证明自己——也给你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

林晚月猛地抽回手,铜铃撞在围栏上发出清响。风啸突然低下头颅,用鼻尖轻蹭她掌心的苜蓿草,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祖父临终前的手。贺沉舟望着这一幕,眼神微怔,却在银翘气喘吁吁跑来时,迅速恢复冷硬。

“将军请回吧,”林晚月弯腰捡起皮鞭,鞭梢的风啸尾毛在风中轻颤,“风啸性子烈,怕是不愿跟只会耍嘴皮子的人走。”

贺沉舟翻身上马,披风扬起时带起一片沙尘。“它愿不愿意,试过才知道。”他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记住了,林晚月——这次是合作,下次再敢耍花样,本将军会亲自把你绑进军营。”

马蹄声渐远,林晚月瘫坐在围栏旁,风啸的头轻轻搁在她肩头。银翘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拂去头发里的沙粒:“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我瞧着他眼神怪吓人的……”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林晚月望着贺沉舟消失的方向,掌心的苜蓿草已被攥成碎末,“他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

夜幕降临时,林晚月独自坐在胡杨树下,借着月光展开父亲的手札残页。纸上的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马语术”三个字。远处,风啸在马厩里踏蹄,铁链声中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呼唤她。

她摸向颈间的铜铃,指尖抚过“御马监”的纹路。十年前,父亲被拖出驯马坊时,曾塞给她这个铜铃,说里面藏着洗冤的证据。如今,贺沉舟的出现,或许就是命运给的机会。

“等着吧,父亲,”她对着月亮轻声说,“女儿一定会让真相大白,让驯马坊重新扬起『驭风』的旌旗。”

风穿过胡杨林,卷起一片落叶,落在她膝头。远处,军马场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号角声,像某种古老的召唤。林晚月站起身,拍掉裙上的尘土,向马厩走去——风啸还在等她,而她,已经做好了与命运周旋的准备。

第二章:军帐迷局

靖北军帐的牛皮帘被风掀起一角,卷着细沙扑在林晚月的鹿皮靴上。她盯着案几上摊开的卷宗,朱砂圈注的“军马腹泻”四字刺得眼睛生疼,旁边瓷碟里盛着的枯黄草叶上,还沾着几粒细小的褐色粉末。

“巴豆粉。”她用银簪挑起草叶,凑近鼻尖轻嗅,“将军可知,西北的马吃了这东西,轻则腹泻不止,重则肠穿肚烂?”

贺沉舟坐在帐中胡杨木椅上,右腿不自然地斜伸着,手中握着半块没吃完的硬饼。听见她的话,他抬眼望来,晨曦从帐缝间漏出,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冷硬的阴影:“所以林姑娘是想说,有人故意在马草里掺毒,嫁祸给驯马坊?”

林晚月将草叶拍在桌上,银簪“当”地撞上瓷碟:“将军明知故问。”她环顾帐内,土墙挂着陈旧的军事地图,箭头标记着西北各军镇的布防,角落堆着几个草袋,露出里面半黄的苜蓿草——正是驯马坊每月供应的草料。

贺沉舟擦剑的动作顿住,剑锋映出她微抿的唇角。三天未见,她换了件深青色劲装,腰间皮鞭换成了竹节鞭,鞭梢系着的风啸尾毛在气流中轻轻晃动。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旧疤比上次看得更清楚,呈月牙状,显然是被马蹄踢伤后留下的。

“那么,”他将剑插入鞘中,发出清越的金属鸣响,“林姑娘既然识破了阴谋,想必也有解决之策?”

林晚月从怀里掏出羊皮卷,啪地展开在卷宗上。图纸上是改良后的马鞍设计,肚带加宽成双层牛皮,鞍桥弧度贴合马背,还用朱砂标注了“适用于汗血宝马”的字样。贺沉舟的目光在图纸上游走,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像是在衡量这设计的实战价值。

“分体式马鞍,”林晚月指着图纸上的分线,“前桥负重,后桥稳身,可分散骑兵冲击力。若配上我改良的马蹬——”

“等等。”贺沉舟突然抬手按住图纸,指尖掠过她画的马蹬草图,“你如何知道,本将军正在改良马具?”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林晚月这才注意到,贺沉舟的铠甲左胸处有道新伤,甲片翻卷着,露出里面渗血的布条。她想起三天前在驯马坊,风啸对他异常亲近,而他腰间的佩刀鞘上,刻着与风啸鬃毛相同的银色纹路。

“将军的战马『踏雪』,”她故意放软声音,“前蹄内侧有块月牙形胎记,对吗?三个月前,它在驯马坊待过半月,是我给它治好了蹄炎。”

贺沉舟的眼神微变,显然没料到她会关注到这种细节。踏雪是他最心爱的战马,跟随他征战多年,若不是那次蹄炎发作,他也不会被迫将它寄养在驯马坊——而正是那时,他注意到了总是蹲在马厩角落给马梳毛的林晚月。

“说吧,你的条件。”他靠回椅背,右腿轻轻抽搐了一下,却被他用咳嗽掩饰过去,“本将军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林晚月盯着他不自然的动作,忽然伸手扯下他腰间的酒囊。贺沉舟伸手去拦,却慢了半拍,酒囊被她抛到空中,暗红色液体泼在地上——不是酒,是散发着艾草味的药汁。

“原来将军用酒囊装伤药,”她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地上的药汁,“防风草、透骨香、红花……都是治旧伤的好药,可惜——”她抬头看他,“煎药时该加半两川乌,才能逼出深入骨缝的寒气。”

贺沉舟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伸手夺回酒囊:“林晚月,你胆子不小。”

“将军的胆子也不小,”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带着腿伤追查贪腐案,就不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冤死的军马?”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贺沉舟的视线越过她,望向帐帘外的晨曦。林晚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马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像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而贺沉舟的影子,被切割成破碎的片,投在她脚边。

“明日起,我会搬进军马场。”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丢在他案上,“里面是我配的外敷药,睡前敷在膝盖上,天亮前取下。”

贺沉舟盯着油纸包,想起三天前在驯马坊,他故意将金疮药混在艾草里送给她,没想到她竟会原样回赠。他忽然笑了,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伸手打开纸包——里面是深绿色的膏体,混着细碎的草药残渣,散发着辛辣的香气。

“为什么帮我?”他捏起一点药膏,在指尖揉搓,“你该知道,我可以随时治你的罪。”

林晚月走到帐口,掀起牛皮帘,晨光将她的侧脸染成蜜色:“因为将军和我一样,都想查出真相。”她转身看他,铜铃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光,“而且——风啸很喜欢你,它很少对陌生人打响鼻。”

贺沉舟的手指猛地收紧,药膏被碾成汁液,渗进掌纹。风啸是他亲自从西域带回的战马,野性难驯,却在见到林晚月的第一面就安静下来,甚至允许她抚摸自己的鬃毛。这种反常,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粗野的驯马女。

“林晚月,”他忽然叫住她,“你父亲的卷宗,我让人从刑部调了副本。”

她的背影猛地僵住,却没回头。贺沉舟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匹受惊的小马驹,却强撑着不肯示弱。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迹:“里面有个证人,叫王顺,是当年的马政司主簿。如果你能让风啸在三日内接受骑兵训练,我就带你去见他。”

林晚月转身,眼中燃起炽烈的光:“一言为定。”

午后的马场上,风啸被套上了林晚月改良的马鞍。贺沉舟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她骑在风啸背上,在沙地上兜出一道圆弧。阳光照在她飞扬的发丝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风啸的影子交叠,像一幅流动的画。

“将军,”副将李锐递来一杯茶,“这女人真能驯服风啸?要是耽误了剿匪——”

“她能。”贺沉舟打断他,目光紧盯着林晚月的身影,“通知下去,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为难驯马坊的人。”

李锐挑眉,显然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贺沉舟却没解释,只是摸了摸腰间的酒囊,里面的药膏还带着体温。他想起林晚月临走时说的话,风啸喜欢他——这或许是个好兆头,毕竟,他很久没遇到过让风啸认可的人了。

夜幕降临时,林晚月回到军帐,怀里抱着一堆马具图纸。贺沉舟坐在案前,正在批阅军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墙上,显得格外孤寂。她注意到他的右腿蜷在椅子下,膝盖上还缠着白天她送的药膏。

“给你的。”她将一个布袋放在他桌上,里面装着几味草药,“煎药时记得加川乌,我多带了些。”

贺沉舟抬头看她,想说什么,却被帐外突然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一名士兵冲进帐内,单膝跪地:“将军,镇北王府的郡主到了,正在辕门外!”

林晚月看见贺沉舟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握着毛笔的手青筋暴起。镇北王府的郡主苏映雪,是贺沉舟的未婚妻,这门亲事是皇帝亲自赐婚,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马场上,看见苏映雪的软轿从辕门外经过,轿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锦缎。

“知道了,”贺沉舟将毛笔拍在砚台上,墨汁溅在羊皮纸上,“本将军稍后就去。”

士兵退下后,帐内陷入尴尬的沉默。林晚月弯腰捡起掉落的图纸,却在起身时,看见贺沉舟袖口露出的一角锦帕——上面绣着并蒂莲,与苏映雪轿帘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将军与郡主真是天作之合,”她故意将图纸拍在桌上,“这锦帕的针脚细密,想必郡主花了不少心思。”

贺沉舟猛地将手缩进袖中,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他想起苏映雪送锦帕时的场景,她穿着淡青色襦裙,温婉地说“这是亲手绣的”,而他却连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袖口。

“无关紧要。”他站起身,铠甲发出轻响,“明日卯时,开始训练风啸。林姑娘若想见到王顺,最好别迟到。”

林晚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将军!”

贺沉舟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你的腿伤,”她盯着他的背影,“最好别再骑马太久。”

帐外的风卷起沙尘,将他的披风扬起一角。林晚月看见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情绪。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掀开帐帘,消失在夜色中。

她叹了口气,捡起案上的锦帕,轻轻拂去上面的墨汁。锦帕质地柔软,绣工精美,却带着股淡淡的香粉味,与贺沉舟身上的艾草味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马配好鞍,人遇良伴,都是缘分。”

将锦帕放回原处,林晚月吹灭烛火,走出帐外。月光下,风啸正在马厩里吃草,看见她过来,立刻发出低低的嘶鸣。她伸手抚摸它的鬃毛,指尖触到它脖子上的项圈——那是贺沉舟让人新打的,上面刻着“靖北”二字。

“你呀,”她轻声说,“倒是会挑主人。”

风啸用鼻尖蹭她手心,忽然昂首望向远处。林晚月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贺沉舟站在辕门外,正在与苏映雪交谈。苏映雪穿着华丽的织金锦缎,正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而他垂眸站着,像尊沉默的石像。

不知为何,林晚月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路过贺沉舟的寝帐时,她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对话声,苏映雪的笑声像蜜糖般甜腻,而贺沉舟的声音却带着不耐。

“真是傻姑娘,”她对着自己冷笑,“人家是金枝玉叶,你凑什么热闹?”

然而,当她躺在帐篷里,望着头顶的帆布时,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贺沉舟膝盖上的旧疤,以及他擦剑时专注的眼神。她想起白天在马场上,他看着她骑马时,眼中闪过的那丝赞许——那是她从未在任何男人眼中见过的光。

“林晚月,你可别忘了,”她对着黑暗轻声说,“你是来洗冤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三刻。林晚月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的铜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父亲的冤情、驯马坊的未来、风啸的命运,这些才是她该操心的事。至于贺沉舟——

“不过是个合作对象而已。”她喃喃自语,却在闭上眼睛的瞬间,看见贺沉舟站在晨光中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不安稳,梦里全是风沙、战马和一个模糊的身影。当卯时的号角声响起时,她顶着黑眼圈走出帐篷,看见贺沉舟已经等在马场上,手里牵着风啸,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迟到了。”他淡淡地说,却在看见她眼下的青黑时,眼神微闪,“昨晚没睡好?”

“关你何事?”林晚月接过缰绳,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不是要训练风啸吗?将军可别后悔。”

贺沉舟看着她翻身上马,风啸温顺地低下头颅,任由她调整马鞍。他忽然想起昨夜苏映雪说的话:“那个驯马女终究是个贱籍,将军何必为她耗费心思?”而他当时的回答是——

“她不一样。”

风啸的嘶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晚月在马场上疾驰,衣袂翻飞,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响。贺沉舟望着她的身影,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他心底悄然改变,如同春天的冰河,虽冷硬依旧,却已有了融化的迹象。

第三章:假面鸳鸯

黑风寨的鎏金帐内,牛油烛火将毡帐烘得暖热,却驱不散林晚月掌心的冷汗。她盯着帐中央悬挂的兽首图腾,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俯瞰众生,与风啸的瞳孔如出一辙。匪首屠力其坐在虎皮椅上,指间转着一枚镶嵌红宝石的戒指,目光在她腰间的铜铃上打转。

“贺公子这夫人,倒是个妙人。”他忽然开口,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牛皮,“这铜铃的纹路,竟与我亡母的陪嫁之物相似得很——莫非贺夫人也是西北大族之后?”

林晚月的指甲刺进掌心,面上却扬起笑意:“寨主说笑了,不过是乡下匠人打的粗活,怎能与大族相比?”她侧身靠近贺沉舟,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他腰间的玉佩,“倒是寨主这帐篷里的气味,混着檀香与马奶酒,闻着竟像我家乡的毡帐。”

贺沉舟的身体瞬间僵硬,她能感觉到他腰间的肌肉绷成铁板。昨夜在军帐外,她看见他与苏映雪交谈时也是这般僵硬,仿佛全身的关节都上了锁。此刻,他却忽然揽住她的腰,掌心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内子自小在茶马古道长大,对气味格外敏感。寨主若喜欢,改日送您两罐松木香粉如何?”

屠力其大笑,拍着大腿:“好!就冲贺公子这份爽快,今晚的接风宴,本寨主亲自作陪!”他挥手招来侍女,送上盛满马奶酒的银碗,“先干为敬!”

林晚月盯着碗中泛起的泡沫,酒液里隐约飘来一丝苦杏仁味——那是迷药“醉心散”的气息。她抬眼望向贺沉舟,却见他已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几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消失在铠甲领口。

“将军……”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真是假。

“没事。”贺沉舟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酒渍,动作亲昵得惊人,“不过是些淡酒,醉不了人。”他转身对屠力其笑道,“寨主,我这夫人不胜酒力,能否让她去后帐歇息?”

屠力其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打转。林晚月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忽然,帐外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苏映雪的笑声:“贺郎~我带了江南的蜜饯来!”

毡帐的门帘被掀开,月光中,苏映雪身着一袭月白襦裙,外罩织金锦缎披风,发间的珍珠步摇随步伐轻晃,像碎了一地的月光。她的目光落在贺沉舟揽着林晚月的手上,笑容瞬间凝固。

“这是……”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像冰面下的暗流,“贺郎新纳的妾室?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贺沉舟的手在林晚月腰间轻轻一捏,那是约定好的暗号。她深吸一口气,往他怀里靠了靠,指尖攥紧他的衣襟:“夫君,这位是……”

“这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贺沉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苏姑娘,这是我的夫人,我们……”

“我懂了。”苏映雪忽然轻笑,打断他的话,“贺郎是怕我多心,所以不敢告知。无妨,我不是善妒的人——只是不知贺郎打算何时带夫人回府?”

林晚月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帕子角,正是昨夜在贺沉舟帐中见过的并蒂莲锦帕。她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驯马时若遇烈马对峙,需先示弱,再寻机而动。”于是她垂下眼睑,做出惶恐的模样:“郡主恕罪,是我不好,不该……”

“够了!”贺沉舟忽然提高声音,“苏姑娘既已知道,何必再为难内子?”他转身对屠力其抱拳道,“寨主,内子身体不适,能否容我送她去歇息?”

屠力其摆摆手,眼神中带着玩味:“去吧去吧,年轻人嘛,总是心急些。”他忽然盯着林晚月的铜铃,“贺夫人这铜铃,改日可得让本寨主仔细瞧瞧。”

林晚月强撑着笑意,任由贺沉舟扶着她往后帐走。毡帐的帘子落下瞬间,她听见苏映雪轻声说:“寨主可知,贺郎的未婚妻该是什么模样?”

后帐内弥漫着松木香,胡杨木床上铺着狼皮褥子,墙角摆着铜制香炉,火苗舔舐着香灰,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贺沉舟松开手,退后两步,铠甲与她的鹿皮靴相触,发出轻响。

“抱歉。”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沙哑,“刚才……”

“将军不必道歉,”林晚月打断他,伸手解开腰间的铜铃,“该道歉的是我——若不是这铜铃,也不会惹来麻烦。”她将铜铃塞进他手里,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替我保管好,别让苏映雪看见。”

贺沉舟握着铜铃,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街头见过的货郎铃铛。那时他还没被贺老将军收养,每天饿着肚子听着铃铛声,幻想里面装着好吃的蜜糖。

“她不会细看的。”他将铜铃塞进怀里,“苏映雪……一向只看她想看到的东西。”

林晚月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将瞳孔染成深褐色。她想起白天在马场上,他骑马时的背影,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在风啸受惊时,第一个伸手去护它的缰绳。

“将军为何娶她?”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补充,“抱歉,我不该问。”

贺沉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政治联姻而已。镇北王府掌握着西北半数的茶马生意,而我……需要他们的粮草。”他的指尖划过她耳后,轻轻替她别上一根散落的发丝,“等这次剿匪结束,我会请旨解除婚约。”

林晚月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能闻到他身上的艾草味,混着淡淡的硝烟味,那是常年在战场上浸染的气息。她想起父亲被处斩那天,也是这样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弥漫在刑场周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不怕我泄露出去?”

贺沉舟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你不会。”他顿了顿,又说,“风啸信任你,而我……信任风啸的眼光。”

帐外忽然传来苏映雪的笑声,伴随着屠力其的恭维声。林晚月意识到他们此刻孤男寡女在后帐,若被人撞见,必定惹来闲话。她退后两步,却不小心撞在胡杨木柱上,发出“咚”的闷响。

贺沉舟伸手扶住她的腰,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林晚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而他的目光落在她左眉尾的痣上,指尖轻轻拂过:“这里……像颗星子。”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苏映雪的侍女在唤她。贺沉舟猛地松开手,退到帐角,声音恢复冷硬:“你先休息,我去应付屠力其。”

林晚月看着他掀开帐帘,铠甲的肩甲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响。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左眉,指尖触到那颗浅褐色的痣,忽然想起母亲的遗物里有面铜镜,镜背上刻着“星子落眉心,命定遇良人”。

“胡思乱想什么。”她对着空荡荡的帐幕自言自语,“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然而,当她躺在狼皮褥子上,望着帐顶的流苏时,却怎么也睡不着。远处传来屠力其的大笑声,夹杂着苏映雪的劝酒声,而贺沉舟的声音沉稳有力,像块压舱石,让人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忽然被掀开一条缝,贺沉舟闪身进来,手里拿着半块烤羊腿:“饿了吧?趁他们不注意偷来的。”

林晚月坐起身,看见他脸上沾着酒渍,铠甲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像个偷跑出来的少年。她忽然笑了,接过羊腿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军偷东西的手艺不错。”

贺沉舟坐在她对面,解开铠甲放在一旁,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林晚月这才发现,他的右肩有一道新伤,血迹透过布料渗出来,显然是刚才在宴会上被人暗算。

“怎么回事?”她放下羊腿,伸手去掀他的衣袖。

贺沉舟想躲,却因腿伤慢了半拍。林晚月看见那道伤口,约有三寸长,皮肉翻卷,显然是被匕首划伤的:“是苏映雪的人?”

他沉默点头,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别声张,我不想打草惊蛇。”

林晚月夺过药瓶,用牙咬开瓶塞:“转过身去。”

贺沉舟挑眉:“林姑娘要帮我上药?”

“少废话。”她用指尖蘸着药膏,轻轻涂在伤口周围,“不想留疤就乖乖听话。”

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毡帐上。林晚月能感觉到贺沉舟的身体紧绷,肌肉线条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马场上,他骑马时的身姿,腰背挺直,像杆屹立不倒的枪。

“疼吗?”她轻声问。

“习惯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含着一块蜜饯,“比起战场上的伤,这算不了什么。”

林晚月忽然想起父亲的手札里写过:“良将如良马,需得有人细心照料。”她放下药瓶,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替他包扎伤口:“以后别这么拼命,你死了,谁帮我查父亲的冤案?”

贺沉舟转身看她,距离近得能看见她睫毛上的沙粒:“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查案的工具?”

林晚月抬头,撞进他眼底的笑意。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放松的表情,像去掉了铠甲的将军,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带着点狡黠和温柔。

“不然呢?”她故意板起脸,“难不成将军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贺沉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擦过她腕间的旧疤:“感恩戴德倒不必,只求林姑娘日后驯马时,能多给本将军的战马几分薄面。”

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丑时三刻。林晚月这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有多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想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别动,布条还没系好。”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像片羽毛掠过,却让她浑身发烫。她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马的眼睛是最诚实的,它们会告诉你,谁才是值得托付的人。”

“好了。”贺沉舟松开手,声音恢复如常,“今晚别睡太死,后半夜可能有动静。”

林晚月点头,看着他重新穿上铠甲,系紧腰带。烛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却在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像雪地里的孤松。

“将军,”她忽然叫住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驯马坊,你会帮我吗?”

贺沉舟转身,眼神坚定:“我说过,会还你父亲清白。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让林晚月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就不会害怕。她摸向枕头下的铜铃,指尖触到贺沉舟刚才塞进去的半块蜜饯——原来他说的江南蜜饯,是留给她的。

“早点休息。”贺沉舟掀开帐帘,忽然回头,“明天日出时,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林晚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里的蜜饯散发着甜香。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冷面将军的心底,藏着比月光更温柔的东西,只是被铠甲层层包裹,轻易不肯示人。

这一夜,她睡得比昨夜安稳许多,梦里有匹马踏碎月光而来,马背上的人穿着玄色劲装,向她伸出手。当她握住那只手时,听见风啸的嘶鸣,以及贺沉舟低低的笑声。

卯时的晨光刺破毡帐时,贺沉舟准时出现,手里牵着两匹马。林晚月看见那是风啸和踏雪,马鞍上挂着水囊和干粮袋,显然准备离开黑风寨。

“跟我来。”他帮她翻身上马,“屠力其的粮草囤积点,我找到了。”

林晚月点头,握紧缰绳。风啸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情,昂首嘶鸣,前蹄腾空而起。贺沉舟望着她飞扬的发丝,忽然伸手替她系紧头巾:“抱紧我,一会儿路不好走。”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揽进怀里,战马人立而起,向帐外冲去。身后传来屠力其的怒吼声,以及苏映雪的惊呼声,却被风声远远抛在身后。

“怕吗?”贺沉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林晚月抬头看他,晨光中的他眼底燃着战意,像即将奔赴战场的英雄。她忽然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军在哪,我便在哪。”

贺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住,却在片刻后,发出低沉的笑声:“好,那就一起杀出重围。”

马蹄声碾碎晨雾,风啸和踏雪像两支离弦的箭,向远方的山脉疾驰而去。林晚月望着贺沉舟紧绷的下颌,忽然觉得,这个假面鸳鸯的游戏,或许早已不再是逢场作戏——至少对她而言,某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第四章:身世惊变

马蹄声碾碎最后一片晨雾时,贺沉舟勒住缰绳,踏雪前蹄扬起的沙尘中,露出山体凹陷处的巨大洞窟。林晚月屏住呼吸,看见洞口堆叠的粮草袋上印着“镇北王府”的徽记,与军马场霉变马草的布袋如出一辙。

“果然是他们。”贺沉舟翻身下马,铠甲在晨露中泛着冷光,“屠力其的粮草由镇北王府供应,而马草下毒的人……”

“是苏映雪。”林晚月接过他递来的水囊,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昨夜她袖口的巴豆粉,与军马场毒草上的痕迹一致。”

贺沉舟猛地转身,目光如刀:“你确定?”

她点头,想起昨夜替他包扎时,看见苏映雪的侍女扶着她离开,袖口不经意间划过案几上的毒草样本。那抹淡黄色粉末,正是巴豆磨成的细粉,与她在军帐中见过的完全相同。

“她为什么这么做?”贺沉舟皱眉,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镇北王府为何要陷害驯马坊?”

林晚月摸向胸前的铜铃,却触到空荡的衣襟——铜铃昨夜交给了贺沉舟,此刻正藏在他怀里。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一句话:“御马监的铜铃,可通西域三十六国。”

“因为铜铃,”她轻声说,“镇北王府想要的,是前朝御马监的驯马秘术。”

贺沉舟瞳孔骤缩,伸手按住她肩膀:“你父亲的手札里,是不是提到过……”

话音未落,山体忽然震动,无数沙砾从头顶坠落。林晚月本能地扑向贺沉舟,却被他反手护在身后。踏雪受惊嘶鸣,风啸则用身体挡住洞口,防止砂石崩塌。

“小心!”贺沉舟的怒吼声混着山体崩塌的轰鸣,他抱着她滚向一旁,铠甲擦过岩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晚月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贺沉舟的后背被碎石划伤,鲜血渗进她的衣袖。

“你受伤了!”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按在怀里,头顶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别动,危险期还没过。”

山体的震动持续了半盏茶时间,终于渐渐平息。贺沉舟松开手,林晚月这才发现两人姿势暧昧,她的头靠在他胸前,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他的右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她想起昨夜在后帐替他上药的场景。

“没事了。”贺沉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在看见她泛红的耳尖时,嘴角微微上扬,“林姑娘,你的脸很红。”

“要你管!”林晚月猛地推开他,却在起身时,看见他后背的伤口——铠甲已被碎石划破,露出里面渗血的内衬。她咬咬牙,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料,“坐下,我给你止血。”

贺沉舟挑眉,却还是依言坐下,任由她替他解开铠甲。林晚月看见那道伤口从右肩延伸到后腰,皮肉翻卷,触目惊心。她想起白天在黑风寨宴会上,屠力其的副将曾靠近贺沉舟,想必那时就埋下了炸药。

“疼吗?”她轻声问,指尖蘸着随身携带的金疮药,“这药有止血奇效,祖父说……”

“说什么?”贺沉舟转头看她,晨曦中,她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说良驹需配好鞍,”她避开他的目光,专注地包扎伤口,“良将需配良药。”

贺沉舟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洞口的沙燕:“你祖父倒是个有趣的人。”

林晚月想起祖父生前的模样,总是叼着旱烟袋,坐在胡杨树下教她驯马。那时她总嫌祖父啰嗦,直到他临终前塞给她铜铃,才知道那是御马监的传承信物。

“他若还在世,定会喜欢你。”她轻声说,“像你这样的良将,正是他口中『能让战马甘心赴死』的人。”

贺沉舟的眼神柔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晚月,等这件事结束,我带你去给祖父上柱香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晚月”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像春风拂过胡杨林,轻柔得让人想落泪。她刚要开口,洞口忽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屠力其的怒吼:“贺沉舟!你以为能逃出我的地盘?”

贺沉舟迅速起身,将林晚月护在身后,右手已握住剑柄:“一会儿我冲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带风啸离开。”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

他转头看她,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却在屠力其的人马逼近时,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抱紧我,别松手。”

不等她反应,他已抱着她跃上踏雪,风啸默契地跟上,向洞口另一侧的峡谷疾驰而去。屠力其的箭破空而来,擦过贺沉舟的耳际,却被他用剑鞘挡开。

“往西南方向跑!”他大声说,“那里有我的暗哨!”

林晚月点头,抱紧他的腰,能感觉到他每一次挥剑的力道。踏雪和风啸在峡谷中穿梭,蹄铁与岩石碰撞出火星,身后屠力其的人马越追越近,喊杀声震得峡谷回声阵阵。

忽然,风啸发出警告的嘶鸣,前方出现断崖。贺沉舟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林晚月看见崖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撞击岩石,激起白色的浪花。

“跳下去!”贺沉舟大喊,“踏雪和风啸能游过去!”

“你疯了?”林晚月盯着深不见底的断崖,“这高度跳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贺沉舟转头看她,眼中燃着必死的光:“相信我,也相信风啸。”

她望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祖父说过:“当你不得不面对悬崖时,要相信你的马,更要相信自己。”于是她握紧缰绳,对风啸轻声说:“风啸,带我们过去。”

风啸昂首嘶鸣,与踏雪同时跃起,向着断崖对面飞去。林晚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贺沉舟在风中大喊的“抓紧”!紧接着,失重感袭来,她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他怀里。

水花溅起的瞬间,冰冷的河水没过头顶,却很快被贺沉舟托起。她睁开眼,看见他左手紧抱着她,右手划水,踏雪和风啸则在前方破浪前行。

“没事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说过,要带你活着出去。”

林晚月望着他湿透的衣襟,以及额角滴落的水珠,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只是个愿意与她共赴生死的男子,用体温为她挡住河水的冰冷。

上岸时,天已正午。贺沉舟脱下铠甲,拧干里面的内衬,露出精瘦的肩背,旧疤与新伤交错,像幅惨烈的地图。林晚月别过脸,却在他递来干披风时,看见他胸前晃动的铜铃——原来他将铜铃系在了自己的贴身衣物上。

“给你。”他将铜铃摘下,“刚才跳水时怕弄丢了。”

林晚月接过铜铃,触到上面的体温,忽然想起他在水中抱紧自己的模样。她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李锐。

“将军!”李锐翻身下马,“可算找到你们了!”他忽然注意到贺沉舟的伤口,“您受伤了?”

“无妨。”贺沉舟披上铠甲,“立刻派人封锁黑风寨后山的粮草洞,另外……”他看了眼林晚月,“派人护送林姑娘回军马场。”

“我不回去!”林晚月打断他,“我要和你一起去查镇北王府的阴谋。”

贺沉舟皱眉:“太危险了,你……”

“我能帮你。”她举起铜铃,“屠力其想要的是御马监的秘术,而我知道怎么引他上钩。”

李锐惊讶地看着铜铃:“这是……前朝御马监的信物?”

贺沉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林晚月的手:“好,但你必须寸步不离我身边。”

林晚月点头,感受到他掌心的力度,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就有了底气。

回到黑风寨时,天色已暗。屠力其的人马正在清点伤亡,看见贺沉舟归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贺公子这是去哪了?本寨主还以为你们夫妻遭了狼灾呢!”

“迷路了而已。”贺沉舟淡淡道,“寨主的粮草囤积点倒是隐蔽,不知能否带我们参观参观?”

屠力其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笑意掩盖:“贺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山匪,哪有什么粮草囤积点?”

林晚月注意到他攥紧的拳头,以及袖口露出的铜铃纹路——与她的铜铃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另一句话:“御马监铜铃分雌雄,雌铃在我手,雄铃在西域。”

“寨主这铜铃,”她故意指着他的袖口,“倒与我的很像呢。”

屠力其脸色骤变,伸手按住腰间的刀:“你究竟是谁?”

贺沉舟挡在她身前,剑已出鞘:“屠力其,你私通镇北王府,囤积粮草意图谋反,本将军现在要带你回朝廷候审。”

屠力其大笑,忽然拍手,无数弓箭手从帐后涌出,箭头对准两人:“贺沉舟,你以为我会怕你?镇北王府说了,只要杀了你,西北就是我们的天下!”

林晚月感觉到贺沉舟的身体紧绷,知道他在估算敌我兵力。她悄悄解开铜铃,将雌铃放在掌心,对着风啸发出短促的哨声——那是祖父教她的紧急信号。

风啸立刻昂首嘶鸣,声音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掉落。屠力其的战马忽然受惊,挣脱缰绳冲向弓箭手,踏雪也跟着躁动,场面瞬间混乱。

“走!”贺沉舟抓住她的手,向帐外跑去。身后传来屠力其的怒吼:“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刚冲出帐外,苏映雪忽然从暗处冲出,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向林晚月刺来:“贱人,去死!”

贺沉舟眼疾手快,挥剑挡开匕首,却在苏映雪的尖叫声中,看见她袖口掉落的羊皮纸——正是父亲手札的残页。

“你果然偷了手札!”林晚月弯腰捡起纸张,上面赫然写着“马语术”三个字,“你想学会驯马秘术,献给镇北王府!”

苏映雪脸色惨白,却在屠力其的人马逼近时,忽然冷笑:“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贺沉舟握紧林晚月的手,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晚月,一会儿我喊『跑』,你就骑上风啸往西南方向,别回头。”

“不,我们一起……”

“跑!”贺沉舟忽然大喊,同时挥剑砍断屠力其射来的箭。林晚月被他推上风啸,听见他在身后大喊:“风啸,带她走!”

风啸会意,扬蹄飞奔,林晚月转头,看见贺沉舟被屠力其的人马包围,铠甲在月光下闪着血光。她想起他在水中说的“要带你活着出去”,忽然勒住缰绳,转身向他跑去。

“晚月,你疯了!”贺沉舟看见她折返,眼中闪过震惊与担忧。

“一起走!”她大喊,同时吹响铜铃,发出只有风啸和踏雪能听见的高频哨音。两匹战马同时转头,向贺沉舟奔去,踏雪用身体撞开敌人,风啸则挡在他身前。

贺沉舟趁机翻上风啸,从背后抱住林晚月:“你不要命了?”

“没命也要和你一起!”她大喊,同时用铜铃指挥战马突围。屠力其的人马被风啸和风铃的默契震撼,竟生生让出一条路。

当晨光再次照亮西北大地时,两人已甩开追兵,停在一片胡杨林中。贺沉舟低头看怀中的林晚月,发现她鬓角有血迹,显然是刚才突围时被划伤的。

“疼吗?”他轻声问,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伤口。

林晚月摇头,望着他染血的铠甲:“你呢?”

贺沉舟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我没事。不过……”他顿了顿,眼神温柔,“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会担心。”

这句话像颗流星划过夜空,在林晚月心底留下璀璨的痕迹。她望着他染血的脸,忽然觉得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不再是那个冷面将军,而是一个会担心、会害怕的普通人。

“好,”她轻声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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