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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弃妾的千层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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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祠堂血誓

咸安二十年三月初七,卯时三刻。侯府祠堂的铜香炉里,沉水香燃得正旺,烟柱笔直升起,在雕梁画栋间蜿蜒成蛇。苏晚棠跪在青砖上,膝头的血迹早已凝结,像朵干涸的红梅,在月白裙裾上洇出不规则的形状。她盯着香灰簌簌落在脚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生母也是这样跪在佛堂里,只不过那时她跪的是求子签,而自己此刻跪的,是偷情的罪名。

“三妹妹这道疤,倒是与赵管家脸上的伤相得益彰啊。”柳如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珠钗上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苏晚棠抬眼,看见正妻脸上的铅粉厚得能刮下二两,右眼角的美人痣歪了些,想必是今早匆忙间贴歪的。

堂下站着侯府三房妾室,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春蚕啃叶。苏晚棠攥紧掌心,袖中的账本边角硌得生疼。七日前,这叠写满侯府私盐交易的宣纸上,还沾着生母的血——那是她从焚化的绣鞋余烬里抢出的残页。

“姐姐说笑了,”苏晚棠咽下喉间腥甜,故意让声音发颤,“妹妹自幼学绣鞋,这双手只懂穿针引线,哪懂什么偷情?”她垂眸时,余光扫过廊下的赵全,那人正低头擦拭佩刀,左脸颊的刀疤在晨光中泛着狰狞的红,与柳如烟指尖的红甲形成诡异的呼应。

柳如烟冷笑,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青砖,突然抬脚踏住苏晚棠袖口露出的账本角:“哦?那这是什么?”

香炉突然倾倒,香灰如细雪般撒在苏晚棠膝头。她趁机将账本往寿礼鞋盒方向推了半寸,指尖在鞋盒暗格上敲了三下——这是与生母约定的“危险信号”,三长两短,代表需要紧急转移证据。七十二只“百寿鞋”整齐码在漆盒里,鞋头的金线寿字在晨光中闪烁,唯有第三只鞋的鞋底微微凸起,里面用鱼胶封着侯府私盐码头的坐标,那是生母用断簪刻在绣鞋内衬的绝笔。

“这是妹妹替老夫人抄的《寿经》,”苏晚棠望着柳如烟眼底闪过的犹疑,知道她在顾忌老夫人的寿宴,“姐姐若想看,等妹妹抄完再送过去便是。”她故意将“抄完”二字咬得极重,暗示账本内容与寿礼相关,柳如烟若敢轻举妄动,定会触怒老夫人。

柳如烟的目光果然落在鞋盒上,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苏晚棠下巴:“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竹杖带着风声落下,苏晚棠蜷起身子,后背撞上青砖的刹那,听见赵全在廊下低笑。她咬碎口中藏的血珠,任由红色顺着嘴角流下,同时将账本角料蹭在柳如烟裙摆上——那上面沾着码头特有的粗盐颗粒,巡盐御史的狗鼻子,断断闻不出沉水香的掩盖。

“慢着!”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突然掀帘而入,手里捧着鎏金拜帖,“老夫人说,三姨太的寿礼要亲自过目。”

苏晚棠被拖向寿安堂时,听见柳如烟在身后怒骂:“查!给我仔细查!”她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计算着从祠堂到寿安堂的步数——共一百二十八步,其中第三十九块石板下有空隙,适合藏物。但她不能停,因为怀里的寿礼鞋盒里,第三只鞋的暗格已经松动,再走几步,账本就会滑入香炉。

寿安堂飘来茯苓膏的甜腻气息,老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拨弄着念珠:“听说你给哀家绣了百寿鞋?”

“是,”苏晚棠跪下时,故意让鞋盒倾斜,“每只鞋头绣不同寿字,鞋底用了蜀地贡来的软牛皮,走起路来……”她忽然惊呼,“呀,香炉灰落进去了!”

鞋盒开盖的瞬间,账本残页随着香灰滑入香炉,火苗“腾”地窜起,将纸页烧出焦黑的洞。柳如烟的脸色瞬间惨白,老夫人却以为苏晚棠是无心之失,挥挥手:“罢了,重新绣过便是,哀家知道你孝心。”

走出寿安堂时,苏晚棠摸了摸鞋底夹层——那里藏着半块沈清瑶的绣鞋残片,鞋面上的莲花纹与她的“步步生莲”针法如出一辙。柳如烟不会知道,真正的证据早已随香灰付之一炬,而她裙摆上的海盐,才是致命的引线。

城郊破庙·子时

暮春的风带着潮气,破庙的蛛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晚棠蜷缩在梁上,怀里的寿礼鞋盒棱角分明,硌得肋骨生疼。追兵的灯笼光如鬼火般晃过门缝,赵全的骂声清晰可闻:“那贱人若敢把账本送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供桌下突然传来木料滚动的声音,苏晚棠攥紧鞋盒,看见个少年探出头来。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青布短打,发尾用褪色的红绳绑着,手里攥着块牛皮边角料——正是她鞋铺昨日丢失的货。少年左眼角有颗泪痣,在月光下像粒碎钻,让她想起生母养的波斯猫儿。

“小叫花子,滚出来!”赵全一脚踹翻供桌,少年踉跄着后退,露出腰间挂着的雕刻刀——刀柄缠着半块红布,上面绣着残缺的莲花纹。苏晚棠瞳孔骤缩,那是生母绣坊的学徒工牌纹样。

“啊!”赵全突然惨叫,一枚木雕梅花簪正中他右眼。苏晚棠趁机跃下,鞋尖的残刺抵住少年咽喉,却在触到他皮肤时愣住——那温度,像极了生母临终前的手。

“谁派你来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少年喘着气,虎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叫阿砚,想偷点皮料雕鞋扣……”他瞥向苏晚棠怀中的鞋盒,“你是侯府那个会绣鞋的三姨太吧?他们说你偷情,可我瞧着,那女人的玉佩和管家的是一对。”

苏晚棠松开鞋尖,突然笑了。这少年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却透着股子莽劲儿,像极了当年敢用剪子对抗土匪的自己。她摸出袖中仅剩的半块桂花糕,掰成两半:“眼力不错。帮我带出城,我教你雕真正的机关鞋扣。”

阿砚盯着糕点,喉结滚动,却别过脸:“我不白吃,明日带你去个地方,有免费的布料。”他接过糕点时,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月牙形痕迹。

追兵脚步声逼近,苏晚棠将鞋盒塞进供桌暗格,扯下鬓间木簪递给阿砚。那是阿娘留的黄杨木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替我挡住他们,这簪子够你雕三双鞋扣。”

少年接过簪子,突然露出犬齿笑:“躲好,别死了。”他转身时,发带断裂,露出耳后新伤,像是被鞭子抽的。苏晚棠心口微疼,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里面装着半块雕坏的鞋扣,与阿砚手中的刻刀竟是同一种木料。

破庙外传来打斗声,苏晚棠贴着墙根摸向侧门,却见阿砚被三个壮汉按在地上,发梢浸着血。她咬碎袖中迷药包,薄荷味混着铁锈味弥漫开来,众人喷嚏大作时,她抄起供桌上的香炉砸向灯笼。

“走!”阿砚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她手腕的疤。两人冲进芦苇荡,身后箭矢擦着发梢飞过,苏晚棠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生母也是这样拉着她跑,只是那时身后追的是土匪,而现在追的,是吃人的侯府。

“你的鞋……”阿砚忽然停下,盯着她裸露的脚踝。

右鞋不知何时跑掉了,脚踝上的月牙形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那是生母用剪子划的逃生记号。阿砚从腰间扯下块牛皮,蹲下身,指尖在皮料上快速游走。苏晚棠看见他耳尖泛红,发尾的红绳沾着血,却仍专注地雕着蝴蝶翅膀。

“给你。”他递来只牛皮鞋套,蝴蝶翅膀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凑近看竟是小小的“跑”字,“芦苇扎脚。”

苏晚棠任他给自己套上,牛皮带着体温,边缘用细针缝过,不会磨脚。她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好的鞋匠,要让鞋子像第二层皮肤。”眼前的少年,竟无师自通了这层道理。

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苏晚棠摸出鞋盒,确认账本还在,忽然听见阿砚肚子发出咕噜声。她打开鞋盒,取出那只藏着桂花糕的寿鞋,糕点上的“寿”字被压得模糊,却仍能看见边缘的锯齿纹——那是阿砚雕的竹节扣留下的痕迹。

“吃吧。”她将糕点塞进他手里。

阿砚盯着糕点,忽然抬头:“你不怕我下毒?”

“你若想杀我,方才就不会救我。”苏晚棠望着破庙方向,赵全的灯笼光越来越远,“再说,你手里的簪子,是我阿娘的手艺。”

少年指尖一颤,糕点碎屑落在牛皮鞋套上:“你怎么知道……”

“莲花纹是江南绣坊的学徒纹样,”苏晚棠摸了摸他腰间的刻刀,“这刀柄的红布,是我阿娘绣坊的工牌。”

阿砚突然别过脸,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我娘说,拿着这布,就能找到会雕鞋扣的人。”

苏晚棠心口剧震,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若遇莲花纹,便是同门人。”她看着少年耳后的鞭伤,忽然明白为何初见时便觉得亲切——那是刻在骨血里的羁绊。

“以后跟着我吧,”她站起身,鞋套上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我叫苏晚棠,你阿娘……应该叫林绣娘。”

阿砚猛地抬头,泪痣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他忽然跪下,磕了个响头:“师父。”

芦苇荡的风掠过,带着远处的犬吠。苏晚棠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祠堂里的香灰——有些东西,注定要在灰烬里重生。她摸了摸阿砚雕的蝴蝶鞋套,鞋底的“跑”字硌着掌心,却让她莫名心安。

第二章:碎布成兵

江南小镇的青石板路在细雨中泛着微光,苏晚棠站在“棠记鞋铺”门前,用碎布擦着门框上的“棠”字招牌。阿砚蹲在脚边,往鞋架上摆最后一双绣鞋,牛皮围裙上沾着木屑,发尾的红绳换成了她新织的蓝缎带——那是从寿礼鞋盒的内衬上拆的。

“师父,”阿砚忽然抬头,虎牙在晨光中一闪,“你说真有人敢穿带刀片的鞋吗?”

苏晚棠望着他耳后新结的痂,想起昨夜替他包扎时,少年疼得皱眉却不肯哼声的模样。她摸了摸腰间的牛皮荷包,里面装着从侯府带出的碎银,总共三十三两七钱,每一两都刻着小小的“逃”字:“会有的。这世上想逃的人,比你想的多。”

卯时三刻,第一滴雨落下时,鞋铺迎来首位客人。那是个布衣姑娘,抱着个啼哭的婴儿,脚踝上缠着渗血的布条。阿砚慌忙搬来木凳,姑娘却扑通跪下:“听说您这儿有能防身的鞋……”

苏晚棠扶起她,触到她袖中藏的剪刀——那是走投无路的女子最常见的防身物。她取出双藏蓝绣鞋,鞋尖缀着阿砚雕的竹节扣:“试试这双。按这里,刀片会弹出半寸。”

姑娘颤抖着按压竹节,“咔嗒”声中刀片弹出,婴儿突然破涕为笑。苏晚棠趁机往鞋内塞了块碎银:“这是订金,等你攒够钱再来付尾款。”

姑娘愣住,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您不怕我跑了?”

“你跑得掉吗?”苏晚棠替她系好鞋带,鞋帮上的小小的护”字隐在针脚里,“带着孩子,能躲到哪儿去?不如把鞋穿在脚上,至少能护你母子周全。”

阿砚望着姑娘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没钱?”

“知道啊。”苏晚棠用碎布擦着鞋架,“但她的眼泪,比银钱值钱。”

正午时分,雨势渐大。阿砚在门口雕鞋扣,木牌上“免费刻字”的墨字被雨水晕开,却引来更多姑娘驻足。苏晚棠看着她们指着鞋尖交头接耳,忽然想起侯府绣娘说的话:“姑娘们最怕的不是没鞋穿,是没胆子穿。”

“这鞋怎么卖?”个戴斗笠的姑娘掀开面纱,露出左颊的胎记。

“不要钱,”阿砚头也不抬,手里的刻刀在牛皮上划出弧线,“但你得告诉我,最近谁总欺负你。”

姑娘一愣,苏晚棠笑着补话:“我们想做个‘恶人榜’,把欺负女子的人名字刻在鞋底,踩在脚下。”

姑娘咬着唇,从袖中掏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老虎”三个字。阿砚的刻刀猛地刺入木板,木屑飞溅间,苏晚棠看见他眼底的戾气——那是昨夜说起父母时才有的神色。

未时三刻,王老虎带着七个壮汉砸店时,阿砚正在雕第二十个“恶人鞋扣”。为首的壮汉踢翻鞋架,绣鞋散落一地,阿砚护着鞋模后退,却被木凳绊倒,后脑撞上柜台。

“臭婊子,敢抢老子的生意?”王老虎揪住苏晚棠的衣领,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苏晚棠按住腰间的荷包,指尖触到账本残页的纹路:“王老爷可知,盐商最近在查内鬼?”她故意将“内鬼”二字咬得极重,看见王老虎瞳孔骤缩,“您袖口的盐粒,可是从侯府私盐码头来的?”

壮汉们面面相觑,王老虎的手劲松了松。苏晚棠趁机从鞋内取出半块玉佩——那是今早从赵全尸体上摸的,玉佩内侧刻着“柳”字:“赵管家临死前,可都交代了。”

“你胡说!”王老虎挥拳砸来,却被阿砚用刻刀抵住咽喉。少年不知何时爬起来,发带再次断裂,额角淌着血,眼神却亮得可怕:“放开她。”

苏晚棠望着阿砚发抖的手腕,想起昨夜他雕坏第十个鞋扣时的自责:“雕刻刀是匠人的命,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来伤人。”此刻他却为了她,打破了这个规矩。

“王老爷若是喜欢这鞋,”她推开阿砚的刀,从废墟中捡起双绣着牡丹的鞋,“妹妹倒想送您双礼。这鞋底绣着您爱妾的生辰八字,踩在脚下,保她对您死心塌地——当然,也保她烂舌头,说不出不该说的话。”

王老虎脸色煞白,苏晚棠知道他听懂了威胁。江南巫蛊之风盛行,谁敢用生辰八字下咒,必遭反噬。他甩开她的手,踢翻凳子:“走着瞧!”

雨停时,阿砚蹲在地上捡碎布,指尖被木刺扎出血。苏晚棠替他挑刺,看见他掌心刻着小小的“棠”字——那是昨夜他躲在柴房刻的。

“疼吗?”她吹了吹他的掌心。

阿砚摇头,耳尖却红得要滴血:“师父不怕吗?刚才……”

“怕啊,”苏晚棠望着门外的积水,想起祠堂的青砖,“但怕没用,得让他们更怕。”她摸出林绣娘的黄杨木簪,簪头的并蒂莲缺了片花瓣,“你阿娘当年,就是用这簪子划破土匪的脸,带着我逃出虎口。”

阿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脚踝的月牙疤上:“师父,我爹临死前说,侯府的人……”

“嘘——”苏晚棠按住他的嘴,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来者是个“少年”,穿着藏青长衫,腰间挂着算盘,靴底绣着三朵梅花。阿砚的刻刀瞬间抵住对方咽喉,却被苏晚棠用鞋尖踢掉:“这位公子,可是来买鞋?”

“少年”摘下单侧耳坠,露出女子的耳窝:“林妙音,江南布行少东家。听说棠娘子能让碎布成兵,特来请教。”她扫过满地狼藉,“王老虎断了你的布,我可以送你十车——不过,得换你鞋上的机关术。”

阿砚皱眉:“你怎么知道……”

“你鞋架上的‘拼花鞋饰’,”林妙音捡起块碎皮,“用七种边角料拼成莲花,针脚却是男鞋的加固法。姑娘们穿了既能防身,又不显眼——妙,实在妙。”

苏晚棠望着她靴底的梅花纹,想起赵全的鞋底,心中警铃大作。但林妙音眼底的欣赏不加掩饰,像极了生母说起绣鞋时的模样。她伸出手:“成交,但我要布行三成利润。”

林妙音挑眉:“你倒是敢开口。”

“你也敢给。”苏晚棠盯着她腰间的算盘,“否则不会孤身前来。”

夜幕降临时,林妙音的马车停在鞋铺后巷,十车布料带着清新的草木香。阿砚蹲在车尾,忽然扯住林妙音的衣袖:“你的靴底……梅花纹,是侯府的?”

林妙音一愣,随即大笑:“小弟弟,这是我爹仿的侯府纹章,为了哄那些蠢商人罢了。”她弯腰刮了刮阿砚的鼻尖,“倒是你,脸红什么?怕我抢了你师父?”

阿砚慌忙后退,撞上苏晚棠的绣架。苏晚棠看着他耳尖的红,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男人脸红时,不是做了蠢事,就是动了真心。”她摸出块牛皮,递给阿砚:“今晚雕十双鞋扣,明日要送给林姑娘的布行女工。”

“好。”阿砚接过牛皮,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

林妙音倚着门框,看着少年跑向柴房的背影,忽然凑近苏晚棠:“你这徒弟,倒是个痴情人。”

“他只是想报仇。”苏晚棠望着天上的星斗,想起阿砚未说完的话,“就像我一样。”

林妙音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份文书:“这是布行的地契,三成利润,明日派人送来。”她顿了顿,“侯府的事,我略知一二。若需要帮手……”

“暂时不用,”苏晚棠折好地契,塞进鞋底暗格,“但有件事要劳烦林姑娘——替我查个人,杭州皮具匠砚青山。”

林妙音挑眉:“你怀疑那少年的身世?”

“不是怀疑,”苏晚棠摸着阿砚雕的蝴蝶鞋套,“是肯定。”

子时三刻,鞋铺内烛火摇曳。阿砚趴在桌上睡觉,手里还攥着刻刀,牛皮围裙上沾着新刻的“棠”字。苏晚棠替他盖上薄被,看见他额角的伤,忽然想起祠堂里的香灰——有些伤,注定要成为勋章。

她摸出账本残页,在烛火下展开,上面的“柳”字被雨水晕开,像团正在扩散的墨。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望着阿砚熟睡的脸,忽然明白生母为何将莲花纹传给外人——有些技艺,不该困在侯府的高墙里,而该成为女子手中的刀。

第三章:寿鞋索命

咸安二十年四月初二,侯府寿宴的红灯笼将府门照得通红。苏晚棠穿着湖蓝襦裙,外罩素纱披风,鞋尖的“棠花”银饰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阿砚扮成小厮跟在身后,发尾的蓝缎带换成了黑色,藏在人群中格外低调,唯有眼底的戾气出卖了他的紧张。

“师父,”他凑近她耳边,“顾承煜来了。”

苏晚棠握着请帖的手顿了顿,烫金的“寿”字硌着掌心。她抬眼望去,侯府嫡子正站在廊下,墨色长衫衬得身形修长,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正是当年沈清瑶送的“步步生莲”。阿砚的刻刀在袖中轻颤,她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别冲动,今晚只看戏。”

寿宴设在后花园,九曲桥上摆满鎏金莲花灯,每盏灯下都藏着阿砚雕的“防身莲心”——按下灯蕊,便能弹出迷烟。苏晚棠跟着人群绕过假山,听见柳如烟的笑声从花厅传来:“老夫人最爱三妹妹的绣鞋,今日可算盼到了。”

她攥紧袖中的账本副本,那是用仿宋纸抄写的侯府私盐记录,墨迹里掺了荧光粉,在烛火下会显出“柳”字暗纹。阿砚曾问为何不直接用真账本,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真账本要留给最狠的一击。”

花厅内,老夫人斜倚在雕花软榻上,七十二只“百寿鞋”整齐码在紫檀木架上。柳如烟穿着金丝绣牡丹的华服,却在看见苏晚棠的湖蓝襦裙时,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沈清瑶生前最爱的颜色,也是她禁止侯府内眷穿的颜色。

“三妹妹今日好雅致,”柳如烟笑着迎上来,眼底却淬了冰,“这襦裙的料子,倒像是亡姐的旧物。”

“姐姐记错了,”苏晚棠福了福身,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声,“这是林姑娘新送的蜀锦,妹妹觉得颜色衬寿宴,便冒昧穿了。”她故意将“林姑娘”三字咬得极重,看见柳如烟脸色微变——林妙音的布行,最近断了侯府的贡布。

老夫人咳嗽一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哀家的寿鞋呢?”

苏晚棠示意阿砚捧来鞋盒,指尖在盒盖上敲了三下——这是与阿砚约定的“机关启动”信号。七十二只鞋依次打开,金线绣的寿字在烛光下闪烁,唯有第三只鞋的鞋底微微凸起,里面藏着她今早替换的假账本。

“这鞋头的寿字……”老夫人眯起眼,“像是用了双线绣法?”

“回老夫人,”苏晚棠跪下时,故意让披风滑落,露出内衬的莲花纹,“每只寿字都用了两种丝线,阳光下能显出‘福’‘寿’双字,寓意双喜临门。”她顿了顿,“不过妹妹笨手笨脚,险些把香炉灰掉进鞋盒,幸亏阿砚及时清理。”

阿砚配合地低下头,露出额角的伤:“是小的疏忽。”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阿砚脸上,瞳孔骤缩——那道伤,竟与赵全死前的抓痕方向一致。她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赵全死于破庙,凶手左眼角有泪痣。”

“老夫人,”柳如烟突然开口,“这鞋……怕是藏了脏东西!”

苏晚棠心底冷笑,面上却作出惶恐之色:“姐姐何出此言?”

柳如烟伸手抓起第三只鞋,指甲狠狠抠进鞋底:“三妹妹难道不知,用亡者之物祝寿,是大忌讳?”鞋底裂开的瞬间,仿宋纸页散落一地,荧光粉在烛火下显出“柳”字,“这是亡姐的生辰八字!你竟敢用巫蛊之术诅咒老夫人!”

花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老夫人脸色铁青,阿砚攥紧刻刀,却见苏晚棠忽然笑了。她捡起纸页,对着烛火轻晃,荧光粉如流萤般飘落:“姐姐怕是眼花了,这分明是侯府私盐的账本。”

柳如烟脸色惨白,苏晚棠趁机抽出真正的账本副本,书页间夹着赵全的玉佩:“赵管家临死前,将这些交给我,说姐姐与他合谋私盐生意,赚的银钱都藏在城西当铺。”

“你血口喷人!”柳如烟扑过来,却被阿砚伸出的脚绊倒,发簪掉落,露出鬓角的白发——那是昨夜忧思所致。苏晚棠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忽然想起生母咽气时,柳如烟也是这般惊慌失措。

“慢着。”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沈清瑶的血书,“母亲临终前,曾写下凶手的名字。”

柳如烟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血书的红光。苏晚棠注意到她攥紧的袖口,那里露出半块布料——正是阿砚父亲仿制的皇室皮靴残片。她忽然明白,为何侯府会陷害砚青山,为何阿砚的母亲会被灭口。

“顾承煜,你敢!”柳如烟尖叫着扑向血书,却被阿砚用刻刀抵住咽喉。少年的泪痣在烛光下泛着水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说,我父母是不是你害的!”

柳如烟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你是砚青山的儿子?当年他仿制皇室皮靴,坏了侯府的生意,活该全家死绝——尤其是你娘,那嗓子,叫得真好听……”

阿砚的刻刀刺破她的皮肤,苏晚棠正要阻止,却见顾承煜突然抽出佩剑,剑尖抵住柳如烟眉心:“够了。”他望着苏晚棠,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侯府家事,容后再议。”

苏晚棠望着他手中的血书,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侯府的人,没一个干净。”她摸出鞋底的沈清瑶绣鞋残片,与顾承煜的玉佩拼在一起,莲花纹终于完整:“这才是沈姨娘的遗物,你手里的血书,是假的。”

顾承煜瞳孔骤缩,阿砚趁机夺过血书,用火折子点燃。纸页燃烧的光映着柳如烟惊恐的脸,苏晚棠看见阿砚指尖的“棠”字伤疤,忽然明白——有些真相,必须用火焰来揭晓。

“顾承煜,”她望着他惨白的脸,“你以为保护侯府,就能洗净手上的血?其实你跟柳如烟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寿宴最终在混乱中收场,柳如烟被押入祠堂,顾承煜握着真血书消失在雨幕中。苏晚棠带着阿砚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老夫人的怒骂:“查!给我彻查!”

城郊小路上,阿砚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漫天星斗:“师父,我爹真的是贼吗?”

苏晚棠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掠过他耳后的鞭伤:“他是英雄。是侯府怕他泄露私盐秘密,才设局陷害。”她取出林妙音连夜送来的密报,“你娘临死前,把侯府的罪证缝进了你的襁褓。”

阿砚浑身颤抖,忽然蹲在地上,用刻刀在青石板上刻下“仇”字。苏晚棠望着他发颤的背影,想起祠堂里的香灰——有些仇恨,不该由少年独自承担。

“阿砚,”她蹲下与他平视,“以后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们一起,用这双鞋,走出侯府的阴影。”

少年抬头,泪痣上挂着泪珠:“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像我,”苏晚棠替他擦去眼泪,“像我当年,想报仇却没有刀。现在我有了,就不能让你再走弯路。”

雨丝飘落,阿砚忽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进骨血。苏晚棠一愣,听见他闷声说:“师父,我会保护你。像你保护我一样。”

她望着远处侯府的高墙,想起生母的绣鞋,想起阿砚雕的蝴蝶。有些路,注定要两个人一起走,才能走出光明。

“好,”她拍了拍他的背,“但先学会雕好这双鞋——它不仅能杀人,还能救人。”

阿砚松开手,眼底的戾气渐渐化作坚定。他摸出块牛皮,借着月光雕出朵莲花,花瓣里藏着 小小的“砚”字:“这是给你的,镇店之宝。”

苏晚棠接过,牛皮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忽然想起寿宴上的莲花灯,每一盏都藏着希望。

第四章:西市立旗

咸安二十一年春,长安西市的胡商帐篷在春风中猎猎作响。苏晚棠站在“女子自立鞋坊”门前,望着阿砚爬上梯子调整幌子,少年的蓝缎带在风中扬起,扫过“棠”字招牌上的金粉。她摸了摸袖口的牛皮护腕,上面绣着阿砚新雕的“立”字暗纹,针脚细密如蛛网。

“师父,”阿砚突然低头,虎牙在阳光下一闪,“长安的姑娘们真敢穿带刀片的鞋。”

苏晚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个身着胡服的女子正围在鞋架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鞋尖的机关扣。其中一人掀开裙摆,露出绣着“杀”字的鞋底——那是昨夜阿砚熬夜雕的样品。

“敢穿的不是鞋,是胆子。”苏晚棠替他整理围裙,看见上面沾着木屑,“匠人大会还有三日,准备得如何?”

阿砚跳下梯子,从怀里掏出木雕鞋模:“这是给评委的‘见面礼’,鞋底藏着《女戒》碎页,踩在脚下就是‘女子当自强’。”鞋模上的莲花纹比往日多了片花瓣,苏晚棠知道,那是他替母亲补上的。

未时三刻,林妙音的马车停在鞋坊后巷。她摘下帷帽,露出新烫的卷发,耳垂上坠着西域红宝石:“棠姐姐,布行新到了波斯软皮,适合做靴筒。”她瞥向阿砚,“小弟弟,要不要试试雕个狮头扣?”

阿砚耳尖泛红,接过皮料时,林妙音忽然压低声音:“顾承煜在城西办义学,招收孤女学女红,用的是你改良的绣鞋教材。”

苏晚棠捏着鞋样的手顿了顿,想起寿宴后收到的密信,落款是“沈清瑶旧部”。她摸出藏在鞋底的血书残页,上面的“盐”字被她绣成了鞋纹:“他最好别来碍事。”

子时,鞋坊内烛火通明。阿砚趴在桌上打盹,刻刀还攥在手里,面前摆着二十只雕坏的狮头扣。苏晚棠替他盖上毯子,看见他眉心的川字纹,忽然想起侯府祠堂里的顾承煜——同样的年纪,一个在雕鞋扣,一个在算权谋。

“啪嗒”,一滴蜡油落在阿砚手背。少年惊醒,看见苏晚棠正在绣鞋面,月光透过窗纸,在她发间织出银线。他摸出块碎皮,借着烛光雕出朵海棠,花瓣边缘刻着小小的“晚”字。

“怎么还不睡?”苏晚棠头也不抬,“明日还要去匠人大会踩点。”

“睡不着,”阿砚将海棠扣缝在她鞋帮上,“师父,你说评委真的会公平评判?”

苏晚棠望着他眼底的忐忑,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绣娘比赛时,生母用金簪换了个参赛名额。她放下绣绷,握住他的手:“公平从来不是等来的,是踩在脚下的。”

匠人大会当日,长安大剧院前人山人海。苏晚棠穿着素色襦裙,鞋尖缀着阿砚雕的“棠砚”银饰,在一众华服中格外显眼。阿砚抱着鞋盒跟在身后,腰间挂着十二把刻刀,每把刀柄都缠着不同颜色的缎带。

“瞧这穷酸样,也敢来参赛?”评委席上,一个头戴金冠的中年人冷笑,正是侯府旧部、长安布商会长周明远。他摸着袖口的侯府梅花纹,“听说你会雕机关鞋扣?雕个给本老爷看看。”

阿砚正要开口,苏晚棠按住他的肩:“周老爷可知,长安府新出了‘女子防身法’?”她示意阿砚打开鞋盒,十二双绣鞋依次转动,鞋尖弹出不同暗器:“这是迷烟扣、刀片扣、哨子扣,最妙的是这狮头扣——”

她按压狮眼,“咔嗒”声中弹出银针,针尖沾着荧光粉:“夜里一划,便能在歹人身上留记号,三日不退。”

台下响起惊呼,周明远脸色铁青:“雕虫小技,怎比得上本会的‘千层底’!”他示意学徒捧上绣鞋,鞋底叠着三十层布,“这鞋能护人登高涉险,你们的破鞋能吗?”

阿砚忽然上前,拿起周明远的鞋,指尖在千层底上快速游走。苏晚棠看见他袖口的“砚”字刺绣,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周老爷的鞋,确实能登高,”阿砚举起鞋底,露出被刻刀划开的暗格,“但这暗格里藏的,怕是私盐账本吧?”

全场哗然,周明远踉跄后退:“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查一查便知。”苏晚棠摸出林妙音连夜送来的密报,“周老爷与侯府勾结私盐,证据就在城西当铺。”她顿了顿,“哦对了,还有你派人烧了江南女子义学的事——那些姑娘们的鞋尖,可都记着你的名字。”

周明远脸色惨白,被侍卫拖走时,撞翻了阿砚的鞋盒。苏晚棠弯腰捡鞋,看见阿砚雕的狮头扣滚到脚边,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真正的好鞋,不是让人仰望,是让人能脚踏实地。”

匠人大会最终颁给苏晚棠“天下第一女鞋匠”的称号,阿砚的狮头扣被列为“匠人保护名录”。颁奖台上,阿砚望着台下欢呼的姑娘们,忽然想起破庙中那个抱着孩子的布衣姑娘——原来真的有人,能靠一双鞋,改变命运。

散场时,顾承煜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贵气,手里攥着本《女商宝鉴》,正是苏晚棠写的绣鞋教材。阿砚的刻刀在袖中轻颤,却被苏晚棠按住:“由他去。”

深夜的鞋坊里,阿砚替苏晚棠挑出鞋帮上的银刺,指尖不小心划破她手背。少年慌忙掏出手帕,却看见她腕间的月牙疤——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时,被追兵划伤的。

“疼吗?”他望着血迹,声音发颤。

苏晚棠摇头,摸了摸他耳后的痂:“不疼。你雕的狮头扣,比当年我阿娘的簪子还锋利。”

阿砚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棠”字贴上她的伤疤:“师父,我不想再当你的徒弟了。”

苏晚棠一愣,看见他眼底的光,忽然明白过来。她抽出手指,替他系好发带:“傻孩子,你早就不是徒弟了——你是能与我并肩的匠人。”

少年的脸瞬间通红,却在她转身时,听见她轻轻说:“以后,叫我晚棠吧。”

窗外,长安的月光洒在鞋坊幌子上,“女子自立”四个大字被照得发亮。阿砚摸着鞋帮上的海棠扣,忽然想起匠人大会上的欢呼声——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与“自强”二字并列。

第五章:义学薪火

咸安二十一年秋,长安城西的女子义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苏晚棠踩着露水穿过竹林,鞋尖的狮头扣拨开草叶,惊起几只麻雀。阿砚跟在身后,手里抱着新刻的木雕教具,腰间的十二把刻刀随着步伐轻晃,刀柄上的缎带换成了代表秋天的金黄。

“晚棠,”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沉,“昨夜我听见林姑娘说,顾承煜的义学缺绣鞋教材。”

苏晚棠顿住脚步,望着义学门上的“清瑶堂”匾额——那是顾承煜为纪念生母所建。她摸了摸袖口的牛皮护腕,上面的“立”字暗纹被磨得发亮:“缺就缺吧,咱们的教材只给真心想学的姑娘。”

阿砚停下脚步,木雕教具上的莲花纹蹭到她裙摆:“可那些姑娘和我们一样,都是被侯府害的……”

苏晚棠转身,看见少年眼底的挣扎。她忽然想起破庙中那个抱着孩子的布衣姑娘,想起匠人大会上欢呼的女子们。叹了口气,她接过木雕教具,指尖抚过莲花纹的缺口——那是阿砚故意留下的,说是“等找到母亲的学徒再补全”。

“明日让林姑娘送十车教材过去,”她望着义学里传出的读书声,“但要告诉她们,教材可以送,鞋扣得自己雕。”

阿砚的眼睛亮了,虎牙在晨光中一闪:“我就知道,晚棠最心软。”

苏晚棠白了他一眼,却在转身时,看见义学围墙外闪过一道黑影。她按住阿砚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袖口的“砚”字刺绣——那是她昨夜替他缝的,针脚比往常密了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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