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休那日,我在佛堂埋下毒花
佛堂的铜香炉又结了层灰,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极了林老夫人泼在我嫁衣上的炉灰。我跪在蒲团上,膝盖隔着单薄的襦裙硌在青砖上,钝痛顺着尾椎骨往上爬。林老夫人捏着描金药碗,碗沿磕在我唇上,避子药的苦味混着曼陀罗花的甜腻气息灌进喉咙——这香味她早已成瘾,却不知每日晨起熏香的,是能让人经血枯竭的剧毒。
“将军要纳丞相之女为正妻了。”她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我身上沾着晦气,“你既生不出子嗣,留着也是碍眼。”药碗倾斜,褐色药汁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渗进锁骨处的烫痕——那是去年我染了风寒,她用烧红的香炉盖烫出来的“驱邪印记”。
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我盯着跳跃的火苗,任由药汁在喉间灼烧。曼陀罗的毒性早已顺着血脉侵进脏腑,每日寅时发作的心悸让我冷汗浸透中衣,却也让我清楚记得每一个被践踏的日夜。林老夫人腕间的玉镯晃得刺眼,那是林昭去年送我的生辰礼,被她以“妾室不配戴正色玉”为由夺走,此刻却戴在她保养得宜的手腕上,衬得她指甲上的丹蔻愈发猩红。
“老夫人可知,这药里掺了曼陀罗?”我忽然开口,声音因长期饮药而沙哑。她的手猛地一抖,青瓷药碗砸在青砖上碎成三瓣,褐色药汁蜿蜒成河,在阳光里蒸发时腾起细不可查的紫雾——那是曼陀罗花粉与避子药混合的毒烟。
林老夫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烛台倒地的瞬间,我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林昭惯用的香膏味。他站在佛堂门口,玄色锦袍下摆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是刚从校场赶来。他的手悬在门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
“救火!”林老夫人的尖叫刺破凝滞的空气。浓烟裹着灰烬扑面而来,我听见林昭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像三年前我被扔进冷窟时那样,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帷幔在火中蜷曲成灰,我跪在原地,任由火星溅在衣袖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这是我第三次故意打翻烛台,前两次都被林砚偷偷扑灭,这次,我想看看这金丝笼能烧得多旺,也想看看,他会不会回头。
一、冷窟里的半块月饼
和离书是林昭亲手递来的,宣纸浸过蜜蜡,触手生凉。他甚至没进冷宫,只让副将隔着宫门传话:“将军说了,念在夫妻一场,许你带走随身物件。”
随身物件?我低头看着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裙,唯一的首饰是林砚去年送的木雕小鱼发簪——用我陪嫁渔船的碎木刻的。冷窟的墙缝里渗着冰水,我蹲下身,从砖缝里抠出半块发霉的月饼——那是去年中秋,我偷偷留给林砚的。饼皮上的五仁馅早已生虫,却还留着我齿间的温度。
“姑娘,咱们走吧。”王婆的声音从宫墙外传来。这个卖包子的婆子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挤过围观的宫人,往我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趁热吃,猪肉白菜馅的。”
油纸包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混着葱花香。我咬下第一口时,眼泪突然砸在包子上——原来热包子是这样的滋味,比冷窟里的霉饼香甜百倍,比林昭偶尔赏赐的蜜糕,更像人间烟火。
“去西街支个摊吧,”王婆拍着胸脯,油腻的围裙蹭过我裙摆,“老婆子我教你调馅,准保比将军府的点心还香。”她身后站着个清瘦的书生,抱着一卷油纸,看见我看他,耳尖倏地红了——是林砚,将军府的庶子,三个月前被林老夫人以“八字克兄”为由逐出府。
“阿棠。”他轻声唤我,展开油纸,里面是包得方方正正的碎银和一张药方,“这是治宫寒的药,我抄了民间偏方,你每日煎服……”
我盯着他腕间的淤青——那是前日被林府护院打的。喉头突然哽住,想起十二岁的他缩在柴房里,我递给他半块五仁月饼时,他也是这样红着耳朵,却固执地只咬了一小口,说“嫂嫂吃”。
二、西街的烟火气
包子摊支起来时,春雪刚化。王婆教我在蒸笼上绑红布条,说是能招客。我用林昭送的金簪当擀面杖,簪头的“昭”字被我磨得发亮,每次压过面团,都会留下一道浅痕,像极了他每次离开时留给我的背影。
林砚每日天不亮就去磨坊背面粉,回来时青衫上总沾着草屑。今天他怀里多了个油纸包,里面是新刻的“棠记”木牌,边角磨得光滑,显然是用他考科举的镇纸改的。
“阿棠,试试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个小陶罐,里面是磨得极细的花椒粉,“我看你调的肉馅总差些味道,这个是我去城西市集寻的,卖货的老汉说,加半勺能提鲜。”
我接过陶罐时,触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想起昨夜他帮我劈柴,右手虎口被木刺扎破,却瞒着我继续揉面,直到今晨被王婆识破,硬拉去包扎。
“砚哥儿,以后别劈柴了,”我往肉馅里撒花椒粉,香气混着面粉味弥漫开来,“你是读书的料子,别伤了手。”
他耳尖发红,低头用袖子擦汗:“读书也得吃饭。”阳光穿过蒸笼的热气,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忽然想起冷窟里他偷偷塞给我的暖手炉,炉底总压着写着“小心风寒”的纸条,字迹力透纸背,像他看我的眼神。
三、将军的金丝笼塌了
林昭第一次来包子摊时,我正在给新蒸的包子点红点。他穿着藏青色劲装,腰间挂着我绣的荷包——用我旧围裙的碎布缝的,边角用金线补过三次。
“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像在点兵,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丞相之女已有身孕,你可做平妻,照旧住在西厢房。”
笼屉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我想起新婚夜他掀起盖头时,也是这样皱着眉,说“渔家女终究上不得台面”。那时我以为他是嫌弃我手上的渔网疤,后来才知道,他是怕我手上的茧子蹭坏他的锦缎衣袖。
“将军府的平妻,可是要跪在正妻房门口奉茶的?”我用竹筷戳破他带来的食盒,里面是金丝燕窝粥,“当年我跪了三个时辰,腿都麻了,将军可还记得?”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显然想起了那夜。丞相之女的马车恰在此时经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涂着丹蔻的指尖:“将军,母亲说今日要请高僧做法事……”
“闭嘴!”林昭转身时,荷包上的金线勾住了我的衣袖。我顺势一扯,荷包散开,里面掉出半片海棠花瓣——那是去年我夹在他兵书里的,早已干枯褪色。
丞相之女的脸色瞬间惨白:“原来将军还留着这低贱之物……”
“够了!”林昭的怒吼震得蒸笼轻晃,“沈晚棠,别给脸不要脸!”他伸手来抓我,却被我侧身避开,腰间玉佩“当啷”落地,露出里面藏着的纸条——丞相之女的生辰八字。
“将军果然心诚,”我弯腰捡起玉佩,指尖抚过丞相之女的名字,“当年我求了三个月的送子签,将军都嫌我烦,如今却为别人求遍了京城的寺庙。”
他的脸涨得通红,伸手想夺回玉佩,却碰翻了案上的醋坛。深褐色的醋汁流成河,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我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半块发霉的月饼,扔进他的食盒:“将军尝尝,这是冷窟里的滋味,比您的燕窝粥,可香甜多了。”
四、金銮殿的耳光
宣旨那日,京城下了入春以来最大的雨。林昭跪在金銮殿上,玉冠上的流苏滴着水,像极了他每次从战场归来时的模样——只是那时他眼里有光,现在却只剩阴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军林昭之妻沈氏,贤良淑德,着即复婚——”
“臣女早已和离。”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和离书上的指印还带着朱砂的温热。林昭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金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放肆!”他起身时铠甲作响,腰间玉佩撞击出清脆的声响,“抗旨者死!”
“将军可知,这和离书上的指印,是用避子药按的?”我掀开衣袖,露出腕间淡青色的血管,“您母亲灌我药时,总说‘为了将军府的香火’,却不知这药里掺了曼陀罗,喝了三年,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有子嗣。”
殿外的雷声轰然炸响,林昭的脸色比殿外的乌云还惨白。我听见宫墙外百姓的议论声,有人喊“将军夫人说得对”,有人骂“将军府尽做腌臢事”。王婆的嗓门尤其响亮:“当年老夫人逼死厨房小丫头,就是用的这招!”
“你竟敢污蔑母亲!”林昭的铠甲在怒火中轻颤,他伸手来抓我,却被林砚猛地推开。这个一向温驯的书生此刻像头护崽的狼,右手缠着的绷带上渗着血,显然是方才冲撞侍卫时挣裂的伤口。
“陛下,”我对着皇帝跪下,蓝布围裙上的面粉蹭在金砖上,“臣女卖的包子,每个都有十八道褶子,褶褶实心。可这将军府的人心,却连包子馅都不如——表面风光,内里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林昭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我看见他眼底的挣扎,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站在冷窟门口,最终转身离开时的模样。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那是为我生的白发,却再也暖不了我的心。
“退朝。”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不耐。林昭猛地转身,铠甲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经过我身边时,他忽然顿住,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我掌心——是我最爱吃的糖蒸酥酪,还带着体温。
我攥紧油纸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林砚轻轻揽住我的肩,他的青衫上有淡淡的墨香,混着烟火气,比任何龙涎香都让人安心。王婆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往我手里塞了个热包子:“管他呢,先吃包子,老婆子我新调的辣椒馅,辣死那个负心汉!”
咬下包子的瞬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辣,而是因为暖——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不用算计、不用讨好的温暖,就像这刚出炉的包子,实实在在,触手可及。
五、废墟上的新生
林昭被贬去边疆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教林砚包包子。他左手缠着绷带,却坚持要学,说以后要给我开一间全京城最大的包子铺,楼上卖包子,楼下卖字画。
“阿棠,这个褶子对吗?”他举着包子,像举着一篇得意的文章。包子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墨宝都珍贵。我点点头,往他碗里添了勺辣椒油:“对,就像你写的字,虽不工整,却有风骨。”
王婆嗑着瓜子,眼神时不时飘向街角——那里有个落魄的身影,穿着褪色的青衫,抱着酒坛坐在墙根。我知道那是林昭,却装作没看见。他的铠甲早已变卖,如今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却固执地每天来街角晃悠,像只被打断脊梁的犬。
深夜打烊时,我看见他蜷缩在包子铺门口,像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我叹了口气,从蒸笼里拿了个热包子,轻轻放在他怀里。他猛地惊醒,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被痛楚取代。
“阿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我错了……”
我没说话,转身要关门,却听见他在身后低语:“原来冷包子这么难吃……你当年在冷窟,就是吃这个吗?”
林砚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茧子与我相贴:“别管他了,明日还要早起磨豆浆呢。”
我点点头,看着林昭踉跄着离开,背影比落叶还单薄。林砚替我披上棉斗篷,指尖擦过我耳坠——那是他用卖字画的钱给我买的,碎银不够,便典当了祖传的玉佩。
“阿棠,”他忽然开口,“等攒够了银子,咱们去护城河上开个水上包子铺吧。你说过,想看看当年的渔船。”
我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眼间,温柔得像片湖水。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惊起几只夜鸟。我忽然想起冷窟里的曼陀罗花,如今应该开得正盛,就像我心里的希望,在市井的烟火里,早已根深蒂固。
“好,”我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头巾,“还要在船头挂个灯笼,就画你写的‘棠记’二字。”
他耳尖发红,却笑得眉眼弯弯:“还要种些海棠花,你说过,看见花开,就觉得日子有盼头。”
风吹过街角,卷起一片落叶。我望着林昭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轰然倒塌——不是痛楚,而是释然。林砚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暖得让我想落泪。
原来有些伤口,真的会在市井的烟火里结痂愈合;有些真心,真的能在平凡的温暖中重新发芽。就像这包子铺的蒸笼,每日都会蒸出新的包子,而我的人生,也终将在这蒸腾的热气里,重新开始。
第二章水上包子铺的海棠灯
护城河的冰刚化透,林砚就雇了艘旧渔船。船身刷成淡青色,船头挂着我亲手画的海棠灯笼,风吹过时,灯笼穗子扫过水面,荡起细碎的涟漪。王婆抱着一筐红布条,指挥着张屠户往桅杆上缠:“再高点!让整条街都看见咱们‘棠记水上包子铺’的招牌!”
林砚站在船头,左手攥着毛笔,右手扶着墨斗,正在往船板上写招牌。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握笔时仍有轻微颤抖,却坚持要写:“阿棠,‘棠’字的三点水,我想写成波浪的样子,像不像你教我包的柳叶褶?”
阳光落在他发顶,将青布巾照得半透明,露出几丝被风吹乱的发丝。我蹲在船头调肉馅,花椒粉混着葱花的香气里,忽然想起冷窟里他偷偷塞给我的暖手炉,炉底总压着写满偏方的纸条。那时他总说“等我考上功名”,如今功名未竟,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我的靠山。
“阿棠,尝尝这个。”他跳下船头,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新熬的糖霜,“我加了边疆的蜂蜜,你说过从前在渔家,最想吃甜。”
糖霜在舌尖化开,甜得让我眼眶发热。他说得没错,渔家日子清苦,母亲偶尔会用卖鱼的钱换块饴糖,咬一口能甜一整天。后来进了将军府,林昭总说“甜食坏牙”,我的糖罐便成了摆设,直到被林老夫人摔碎在冷窟里。
“砚哥儿,以后咱们的甜包子就叫‘渔家蜜糖包’吧。”我用沾着肉馅的手抹了把眼睛,却蹭了他一脸面粉。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指尖轻轻替我擦掉眼角的泪:“好,再配个‘书生墨香包’,用黑芝麻馅,正好配你的蜜糖。”
一、将军的船头告白
水上包子铺开业那日,护城河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王婆举着喇叭筒大喊:“头三笼包子免费送!新娘子喂新郎官吃包子,恩爱到白头!”围观百姓哄笑起来,我红着脸去捂她的嘴,却被林砚轻轻握住手腕:“她说得对,今日的确该喜庆些。”
他的指尖在我腕间轻轻一划,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对襟红袄,绣着金丝海棠,领口处别着枚木雕小鱼胸针——用我陪嫁渔船的碎木刻的,鱼眼睛是两颗小小的红宝石,像极了他看我时的眼神。
“阿棠,嫁给我吧。”他忽然单膝跪地,周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王婆拍着手喊:“好!书生配老板娘,绝配!”张屠户扛着杀猪刀喊:“林公子,若负了阿棠,我剁了你喂鱼!”
我看着他发顶的青布巾,想起十二岁的他缩在柴房里,啃我递过去的半块月饼时,也是这样红着耳朵,却固执地只咬一小口。此刻他仰头看我,眼里映着波光,比任何星辰都璀璨。
“好。”我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面粉,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林砚笑着起身,正要给我披上红袄,却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林昭骑着黑马,身后跟着几个卫兵,在护城河堤上勒住马。他穿着褪色的青衫,却努力挺直腰背,像极了从前点兵的模样。只是腰间没了玉佩,只有个破旧的荷包,里面装着我旧围裙的碎布。
“阿棠,”他的声音穿过人群,带着几分颤抖,“这是我在边疆寻的珍珠,你从前说想看……”
他伸手要抛来锦盒,却被王婆抄起扫帚打断:“去去去!今日是良辰吉日,别来煞风景!”百姓们跟着起哄:“将军,你送的珍珠早被熔成椒盐罐啦!”“对啊!我们阿棠现在只爱包子褶子,不爱金珠子!”
林昭的手悬在半空,锦盒“啪嗒”掉在地上,珍珠滚了一地,被围观的孩童捡去当弹珠。我看见他眼底的挫败,像极了金銮殿上我甩他耳光时的模样。
“林昭,”我站在船头,风吹起红袄的下摆,“你可知,我为何选在水上开铺?”
他摇摇头,眼神空洞。我弯腰捧起一捧河水,任水流从指缝间滑落:“因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当年能从人贩子手中救我,如今也能被权势反噬。这河水,比你的铠甲更能洗净铅华。”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我转身将红袄披在肩上,林砚替我别好小鱼胸针,指尖轻轻蹭过我的锁骨:“阿棠,别理他,咱们蒸包子。”
二、曼陀罗香的救赎
第一笼包子出锅时,河面飘起袅袅白雾。林砚掀开蒸笼,热气中露出一个个雪白的包子,褶子像柳叶般舒展,顶部点着抹朱红,像极了我嫁给他时要盖的红盖头。
“来喽!渔家蜜糖包!书生墨香包!”王婆扯着嗓子喊,百姓们排着队递来碗碟。我忙着给包子点红点,忽然看见林昭还站在河堤上,手里攥着颗珍珠,像攥着颗破碎的心。
“给你。”我扔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蜜糖包。他愣了愣,伸手接住,却被烫得一哆嗦。包子掉在地上,糖霜渗出来,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弧线。
“冷包子好吃吗?”我隔着河水喊,“热包子的滋味,你永远不会懂。”
他弯腰捡起包子,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在包子上。我转身不再看他,却听见他在身后低语:“原来热包子这么甜……”
这日生意格外好,不到申时就卖光了所有包子。林砚坐在船头擦汗,忽然指着远处喊:“阿棠,看!”
只见河面上漂来许多纸船,每个船上都点着蜡烛,像条流动的银河。王婆一拍大腿:“这是百姓们在给你们送祝福呢!”
我凑近一看,纸船上写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阿棠姐的包子天下第一!”“林公子别让阿棠姐哭!”
林砚的耳尖又红了,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轻轻一吻:“阿棠,以后你的眼泪,由我来擦。”
夜幕降临时,我们在船头挂起海棠灯笼。林砚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晒干的曼陀罗花:“我查过医书,这花经过炮制,可作安神香。”
我接过陶罐,想起冷窟里的毒花,如今竟成了安神的香。火光映着他的脸,我忽然明白,有些伤害终将成为过去,有些毒性也能化作良药。
“砚哥儿,”我将曼陀罗花放进香炉,“以后咱们的包子铺,就用这香吧。”
他点点头,指尖轻轻抚过我腕间的疤痕:“好,就叫‘曼陀罗密香包’,让过往的苦,都化作今日的甜。”
三、科举放榜的马蹄声
林砚去看科举放榜那日,我在船头包包子。王婆嚼着瓜子,忽然指着河堤喊:“快看!是报喜的马蹄声!”
只见八抬大轿抬着榜文,几个小厮举着“状元及第”的旗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我的手突然发抖,包子馅掉在船上,溅起几点油星。
“阿棠!阿棠!”林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青衫被汗水浸透,却笑得像个孩子,“我中了!我中了状元!”
周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王婆扯着喇叭筒喊:“咱们包子铺出了个状元郎!”张屠户拍着林砚的肩:“好小子!以后可别嫌弃我们阿棠!”
林砚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金簪,簪头是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阿棠,这是御赐的簪子,以后我就是你的金龟婿了。”
我看着金簪,想起他从前用树枝给我别头发的模样。指尖抚过簪头,却发现内侧刻着小字:“砚赠阿棠,永结同心。”
“傻书生,”我笑着替他擦汗,“状元郎不该留在京城做大官吗?”
他忽然单膝跪地,在众目睽睽下握住我的手:“我向陛下请旨,去地方做个七品芝麻官,这样就能带着你去看遍天下山水,开遍天下包子铺。”
河堤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好”声。王婆抹着眼泪喊:“这才是真心!哪像那个负心汉,只会拿权势压人!”
林砚抬头看我,眼里有光:“阿棠,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看着他发顶的青布巾,想起冷窟里他偷偷塞给我的暖手炉,想起西街包子铺里他帮我劈柴的模样,想起此刻他眼底的忐忑与期待。
“傻砚哥儿,”我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头巾,“我的渔船早就泊在你心里了,你划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四、边疆来信与船头婚礼
林昭的信是在我们成亲那日送来的。副将骑着快马,在船头跪下,递来个油纸包:“将军说,这是边疆的曼陀罗花,比京城的开得盛。”
油纸包里是晒干的花束,还有张纸条,字迹力透纸背:“阿棠,边疆的雪停了,我终于明白,你要的从来不是金丝笼,而是能自由呼吸的天空。这束花,替我赔罪。”
我攥着纸条,望向远方。林砚轻轻揽住我的肩,他的状元服搭在我肩头,带着阳光的味道:“别难过,他终究是懂了。”
王婆举着喜秤喊:“吉时已到!该拜天地了!”张屠户扛着杀猪刀当喜杖,刘婶抱着被子当喜被,整条护城河都成了我们的喜堂。
“一拜天地!”
我和林砚对着河水跪下,倒影里,他的青衫与我的红袄交相辉映,像幅温暖的画。
“二拜高堂!”
我们对着王婆跪下,她抹着眼泪塞给我们每人个红包:“好孩子,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夫妻对拜!”
四目相对时,林砚忽然轻笑出声。我看见自己映在他眼底的模样,眼角的泪痣微微扬起,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礼成!”
欢呼声中,林砚轻轻掀起我的红盖头。船头的海棠灯笼忽然被风吹得转了个圈,光影摇曳中,他的吻落在我额间,像片羽毛般轻柔。
“阿棠,”他轻声说,“以后每个清晨,我都会为你揉面。”
我笑着点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转头望去,河堤上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褪色的青衫,手里攥着束花。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身上,却始终隔了条河的距离。
五、尾声:包子铺的四季
三年后,我们的包子铺开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处,林砚都会在船头种上海棠花,我则会调出新的包子馅,比如边疆的孜然羊肉包,江南的桂花糖藕包。
那日在杭州,我们收到王婆的信,说京城的将军府旧址上,长出了成片的曼陀罗花。林砚笑着说:“这花虽毒,却能提醒世人,别再重蹈覆辙。”
我望着船头的海棠花,想起那个在冷窟里埋下毒花的自己,想起在西街支起包子摊的自己,想起在金銮殿甩巴掌的自己,如今都成了过往。
“阿棠,”林砚递来个刚蒸好的包子,“尝尝,这次加了杭州的龙井茶叶,叫‘龙井虾仁包’。”
咬下第一口时,茶香混着虾仁的鲜甜在舌尖炸开。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小乞丐追着纸船跑,船上写着“包子真香”。
林砚忽然指着天空:“阿棠,看!”
只见一群大雁掠过天空,排成“人”字,像极了他写的毛笔字。我靠在他肩头,闻着曼陀罗香与包子香,忽然觉得人生如此圆满,再无遗憾。
“砚哥儿,”我轻声说,“谢谢你,让我从金丝笼里的雀,变成了水上的鱼。”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手里的毛笔在船头落下,写下两行小字:“棠之华,砚之田,市井烟火,共赴流年。”
河风吹过,海棠灯笼轻轻摇晃,将这两行字映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却又深深印在每一个路过的人心里。
第三章边疆的曼陀罗与新生
边疆的风卷着沙砾,将“棠记水上包子铺”的旗子吹得猎猎作响。我扶着船舷,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忽然想起林昭曾说:“等我打完仗,带你去看边疆的雪。”如今雪就在眼前,却不是与他同看。
“阿棠,小心风大。”林砚从身后抱住我,将披风又紧了紧,“船医说你有了身孕,可不能受寒。”他的手轻轻覆在我小腹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物传来,像极了当年他给我暖手炉时的触感。
我笑着拍开他的手:“才一个月呢,哪有那么金贵?倒是你,先去帮我调羊肉馅——边疆的羊肉膻味重,得多放些孜然和花椒。”
他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转身去了后厨。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给孩子刻拨浪鼓的模样,木屑落在青衫上,像撒了把星星。
一、包子铺来了个边疆客
边疆的包子铺开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王婆戴着毛皮帽子,裹得像个糯米团子,却还是中气十足地喊:“新来的羊肉包子!比将军府的烤肉还香!”张屠户穿着皮袄,握着刀帮我们切肉,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光,吓得路过的孩童直躲。
“阿棠,给我来两个蜜糖包!”熟悉的嗓音传来。我抬头,看见副将牵着马站在摊前,身后跟着几个士兵,却不见林昭。
“将军他……”我递包子的手顿了顿。副将接过油纸包,叹了口气:“将军去了鹰嘴崖,那里常有马贼出没,他说等平定了匪患,再来吃您的包子。”
蜜糖包的热气模糊了副将的脸,我忽然想起林昭第一次吃冷包子时的模样,眼泪掉进褶子里,像极了此刻我眼眶里的水汽。
“替我谢将军。”我转身拿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孜然羊肉包,“这个给他,就说……就说边疆风大,让他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