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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我几乎算作从光岛落荒而逃。
说是逃也不完全正确,我擅自想象过与澄意的重逢,想必他一定会怨恨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我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当弟弟的所思所想真实赤裸地摆在我的眼前时,我可悲地发现,其实我无法接受与澄意这般的结果。
我心底里自私的那面祈祷着能见到记忆中的弟弟,中间分离的空白如同没发生过,我们应从前那样要好。我一直对芹小姐口中描述的弟弟将信将疑,刻意不去想他会长大的事实。
所有相处的细节都在那一刻醍醐灌顶,澄意绝对是在公寓见面的那一刻便立马认出了我,可我却可悲地没能辨认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就连他那句带有言外之意的讽刺都误解。
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弟弟的行踪吗?
我还记得他这句貌似一语双关的嘲讽,当时只觉得是弟弟室友孩子气的抱打不平,现在看来我犹如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振聋发聩。
我想,我能理解澄意的心情。
可报复的方法千种百种,他偏偏选择了一个最让我无法接受的选项。
难怪当初他的态度总是看起来模棱两可,时而强硬时而示弱,想必他的心态也在摇摆不定,就像失衡的天秤在不稳地摇晃。
“承心姐,假如,我不是开玩笑的话,你会怎么样?”
这的确不是玩笑,可也不是真心话。这是苦果,是对我眼盲心盲的惩罚。
光是想到我那时心软之后堪称天真的回答,我就有种晕眩感。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用力地闭了闭眼,压抑住胃里痉挛的冲动,手边刚刚买上来的咖啡终究只有倒进茶水间渣篓的份。
工作反而成为了此时唯一无可奈何的逃避之处,我将注意力投进季末的项目,忙得终于顾不上难过,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就连综联的预选赛都可惜地错过。
糟糕。
我连忙拿起手机,发消息给小遥,问他预选赛的情况。
我:【预选赛怎么样?】
弟弟回消息很快,消息栏上方立马浮现出正在输入的字样,小遥先发了个比耶的表情包过来。
小遥:【啧】
小遥:【这还用问吗!老姐】
小遥:【不也想想你老弟是谁】
我隔着文字都能想象到小遥耍赖的撒娇语气,原本抿着的嘴角不由得放松,我笑了笑,慢慢打下回复。
我:【恭喜?】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只是闪烁片刻,小遥便刷刷刷地发来两条消息。
小遥:【把问号去掉行不】
小遥:【老姐等着我给你寄全国赛的票吧】
我配合地发了庆祝的放礼花emoji,不吝啬我刷社交软件时看过的土味夸奖。
我:【我说谁家孩子这么优秀呢】
我:【原来是我家的孩子啊】
综合联赛可以说是不亚于职业竞技体育的联合比赛,在高校里的含金量不容小觑,然而小遥的父母却从未去过。
小遥的生母在离婚后就对他再不过问,继父当他沉不下心学习,并不喜欢他玩这些在长辈看来不算太踏实的体育竞技。
我母亲在世时作为继母则是和小遥关系平淡,她不愿节外生枝,不想插手丈夫的教育,也怕触到小遥不开心的霉头,平时便不怎么管束他。
都说长姐如母,虽然我只是继姐,但回想起小遥整个的青春期,我似乎过多地参与了他的成长轨迹。
不怪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弟弟当小孩子哄,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去看他比赛时的场景。
出口处,其他孩子早就被等候许久的家长冲过来团团围住,刚上大学,自觉自己已经是成年人的他们少不得半是羞赧半是不好意思地让父母别这样。
挎着球包的小遥站得远了些,他在攒动的人群之外跟朋友偶尔打闹几句,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周身的氛围却显得沉静了些,没他以往看着活泼。
我在手机里扫过几眼综联的直播,小遥一个小时前在球场上还是被簇拥的明日之星,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像被遗弃的小动物。
——我加完班后匆匆赶到场馆门前看到的便是这样子的场景。
我没事先告诉弟弟我会来接他,因为怕加班晚了让他等我,只想到了再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赶上。
幸好赶在球队散之前到了。
我刚想抬手喊弟弟的名字,而小遥个子高,他更先一步地看到我。
“老姐!”
我时常觉得小遥叫我时的语调像是在撒娇,事实上他的确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没有人会在看到他笑脸后能做到铁石心肠。
因此即便我萌生了大概要被勒断腰的预感,我仍然无奈地选择了张开双手,跟旁边的家长一样任由自家的小鬼抱了上来。
“好可惜姐你没看到我刚才的样子对了姐我这次是首发你知道吗!”
小遥完完全全就是一只上足了发条的、精力旺盛的大型动物,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跟我光速复盘了刚才的比赛,顺带给了我一个足够猛犸窒息的熊抱。
我当然知道首发的含金量,赶紧道:“大一就当上首发,我们小遥特别了不起。”
弟弟这么高兴,我此时特别能共情那种跟孩子与有荣焉的家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起来。
小遥个子太高又搂得用力,我不得不踮着脚配合他,直到腰上实在是觉得累得慌,才抬手拍拍弟弟的背示意他该放手了:“小遥,放开我一下哦,我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