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冬日辉光穿过窗户直直投射进入破屋,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左右跳动,仿佛永无安宁的一刻。盯着这些跃动的颗粒,彭晴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思绪万千如空中浮尘般凌乱,于是索性坐到了地上。
沉吟许久,她终于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前朝遗党在边关引发动乱,企图动摇新朝统治。为了掌握朝廷动向,孙思远和余安一唱一和,假借救人之名,取得彭晴的信任,进而让彭晴劝服彭森,顺利打通余安掌握朝廷讯息之路。余安动作凌厉,比自己先探知兄长的调令,可能也并不难。只是他们似乎算漏了一点,兄长到了狼胥关,却延误了交接时间,至今没有到达青鸟驿。
事情有变,于是孙思远紧急联合余安,要启动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阿兄调来青鸟驿又能提供他们需要的什么消息呢?阿兄是谨慎之人,断不会和他说讯息一事,那么他们打算如何套取情报?
想到这里,彭晴扶着墙壁站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先知会阿兄此事,也好事先防范。
情人信不过,亲人总信得过。
情人?彭晴想到了钱楚乐当时用来形容自己的词,现在自己又送回给余安了,自嘲一笑。她手中握紧短剑,脸上神色严肃,心中却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彭晴回到院里,原本住着的伤员今天已经陆续转移统一救治了,如今只剩三两人,今天也都会搬出去。
围墙处的破损依旧,只是断裂下来的砖块被垒好了,整齐地摆在旁边。
她平静地盯着这一面断落的墙,心里想到了余安失踪的那天。
那日在五巍,她心神不宁地坐在窗边,自上而下从窗户看着院门处的墙,久久没有移目。那里墙皮陈旧,形成数条的裂缝,即使缝补了,过段时间又会裂开。
方敏还时常责怪是东巷的砂石不好,彭大成便到西巷买了,还是老样子。方敏说方大成不用心,决定自己上手,不承想还是裂了缝,她最后归因于这个木楼构造不好。
想到父母当时围着这个墙足足刷了好几天的功夫,彭晴又觉得有些好笑。
转头她又明白了,她和余安就如同这个木楼的墙壁一般,原本就不合适,勉强维修,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种悲伤的思绪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站起身来,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的冷空气。她决定不能再这样子胡思乱想,到厨房煮了一壶茶,茶刚热好,姬孟言的声音便混着马蹄滴答,自巷口处传来。
“有药了!”一袭男装的姬孟言推开大门,直直往彭晴的方向冲来,彭晴大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姬孟言就用力地抱住她转了两个圈。
姬孟言自小跟着父母经商,可是如今抗震、寻药,都是一己出力,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自己可以成就如此圆满之事,心中澎湃无所释放,便只好将全部喜悦转化为力气,将看上去娇软可爱的彭晴抱着画圈。
姬孟言戴着软幞头,身形高挑,面色红粉,倒真和俊俏郎君差别不大,她放下彭晴,又将她拉至街上,将马车车帘掀开:“你看!都是药材!”彭晴惊喜万分,连连赞叹。
“可是在南都找到的?”彭晴见她来回如此之快,大约只有快马到南都,然后运过来才有这个速度。
姬孟言微微颔首,一边配合车夫将药材卸下来,一边有些不满,说自己仅凭一己之力,就能买到的药材,不知道狼胥关刺史如何部署,竟然毫无动作。
“尸位素餐的东西。”她满心不平,脸上也有了愠色。
彭晴道:“隔墙有耳。”提醒她小心说话。姬孟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罢,日后我姬家还要在此讨生活。”又小声地附耳彭晴道,“只怕是彼刺史非此刺史了。”
这次姬家救灾出了大力,声名大涨,想来此后在狼胥关更是家喻户晓了。彭晴问到姬家是做些什么生意的,姬孟言笑笑:“冶铁。”
说话间,余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彭晴心下一紧,又马上缓和了面色,迎上前道:“安哥哥。”姬孟言从来没有怀疑过余安的假名,彭晴所称,她只当做是夫妇之间的昵称,于是她简单寒暄过后,便自行离去布置工作了。
彭晴假意问了一嘴:“你到哪里去了?”
面前人一脸淡定,眼中情意绵绵,道去探了一探出城的路,明天出发前往三川,今夜同兄长辞行,彭晴同意了,拉着他说喝杯热茶,一如往常。
他毫无警惕慢慢饮尽了,很快沉沉睡去。只是他昏睡过去前,眼中神色复杂。彻底闭上眼前看到彭晴的眼里亦满是悲情。
入夜彭森前来时,院子里悉数搬空了,只余下彭晴和余安二人。
余安的茶中混有蒙汗药,已经沉沉睡去。他眼底乌黛不减,唇边带着一圈浅青色的胡渣,双唇紧闭,愁绪爬上眉头,浓眉也失去了往日神采,额际的碎发随意掉落,轻轻地耷拉在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