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生怕打扰了她,于是远远站着打量,像是在看一个自娱自乐的小孩。
可惜眨眼的功夫,这小孩就把做好的竹节鞭举起来,甩的震天响。
所过之处,花草树木全部遭殃。
卫子夫的脸上总算漏出一点胆战心惊的表情,缓缓走了过去:“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做个玩具罢了。”陈阿娇拎着手里的鞭子,和她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石径上,“卫婕妤的身子怎么样?”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没什么大碍。只是肚中的孩儿不像小公主那么安分,总是踢我,常常害得我坐立难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幸福的神情,而是痛苦的。
陈阿娇没经历过怀孕和分娩,只听人说生孩子的时候是痛的,却没想过怀孕的时候也这么难捱。
她急忙把竹节鞭缠在了腰上,伸手来扶着她的腰,慢慢往前走:“太医院怎么不给你开点安胎的药。”
卫子夫叹口气:“太医不肯给我开药。他们说我年轻,所以孩子也活泼,怀孕分娩都要经历这一遭,能安安稳稳生下来就好。”
“一群臭男人,又没经历过,大言不惭说什么经历这一遭。”阿娇皱着眉,戳戳卫子夫的肚子,对着里面说,“这么活泼,又不体恤母亲,你肯定是个男孩。”
如果记忆没出差池,卫子夫当今肚子里的就是个男胎,也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借姐姐吉言,只要它能好好生下来,别再折磨我就好了。”卫子夫挤出来一个笑,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她未施粉黛,眼下挂着一圈青紫尤为明显,显然已经多日没有睡好觉了,显然也多日不曾侍寝。
虽说在这后宫里,博不到皇上的关心,会被宫人们怠慢。
可卫子夫毕竟不是平常的后妃,太医院怎么可能不帮她好好养胎?
“妹妹怀孕这样辛苦,我看在眼里也心疼。明儿又是三十皇上来用膳的时候,我定劝他去陪着你。”
走过了满月拱门,只见眼前千百朵牡丹自脚边铺陈开,拥挤又热闹,眼花缭乱地,簇拥着和绵阳公主初遇的那个亭子。
刚刚浇过水的花散出甜腻腻的香气。
第一回来御花园的时候,还穿着一双新鞋子,是楚服背着她走过尚且荒芜的园子。
而今满园春色,正是赏景的时候,更胜当年的空廊落叶、深砌苍苔,落到眼里却食之无味。
卫子夫顿住脚步,压低了声音:“后宫佳丽三千,姐姐妹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能得到皇上的陪伴是福气,臣妾不敢多贪……姐姐不愿意侍奉皇上,是真的和那个丫头,有男女之情么?”
陈阿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你不八卦这些。”
卫子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刚想找补,就看陈阿娇忽然展开一个笑。
她像是对着闺房密友说悄悄话一般,也压低了声音:“是啊,我爱她,爱得恨不得和她一起去死。”
这个人,嘴上说着恨不得去死,可是语气那么甜蜜,像是同生共死也是一种奖赏。
身为歌女,比这还要直白露骨的歌曲,卫子夫都为刘彻唱过不知道多少遍。
那时候,少年人给她抚琴,听她唱歌,一遍又一遍。
她年少时也用情至深地爱过少年君王,而今却为这一句没有卑躬屈膝、没有辞藻修饰的“我爱她”,有了刹那的神魂激荡。
陈阿娇看向卫子夫的眼神充满了乞怜:“卫婕妤,这后宫里我唯一能搭得上话的宠妃就是你了。不怕你笑话,我入宫已经五年,可皇上从没碰过我的身,注定不会有子嗣。”
她应该是受了赵书菀的言传身教,说到动情处,居然也流下来两滴眼泪。
偏偏卫子夫心软,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娘娘莫要妄自菲薄,若有什么想要去做的,臣妾助娘娘一臂之力就是。”
*
陈阿娇败在刘彻手里一次,大约是比后妃们多要了解他的。
大婚当日,刘彻就没展现过要圆房的意思,直接在外间睡下。后面在外装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在东宫,他们却互相躲着对方,都怕自己被缠上。
她能废一个刘荣,也就能废了别人……换谁来都一样。
今儿个三十,刘彻到后宫的时候,果然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坐到尚书房,就开始批折子。
眼见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的架势,身边的小太监堆着笑说道:“皇上,今儿个三十,皇后娘娘的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太后派人来请您过去呢。”
刘彻点了点头,坐着没动:“窦婴什么时候学学他侄女,懂得什么是安分守己就好了。”
折子上的字迹潦草,显然被气得不轻。
小太监眼睛转了转,又说道:“听说,卫婕妤今儿个也在皇后宫中用晚膳呢。”
他话音未落,就看皇上拧着眉抬起头来:“她和陈氏什么时候混在一处了?”
“听说是御花园碰上了,见卫婕妤脸色不太好,就多陪了一会儿,玩到了现在,”小太监赶紧拿来衣服给皇上套上,刘彻果然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