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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现在几乎是日日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偶尔醒来,攥着阿娇的手,含混地低语:“以后没了我,你和你母亲一定要万事小心。”
“女儿知道。”
窦太后原本就看不清楚,现在整个人更是昏昏沉沉,不知时候,只知道自己的身边一直坐着阿娇,絮絮叨叨着一些临终的嘱托。
直到三天后,油尽灯枯。
阿娇坐在太后的床边给她擦脸,窦太后忽然抬起枯瘦的手,捏住了阿娇的小臂,力气之大,在她的小臂上留下来一个紫色的淤青。
“你以后,万万不能和那个巫女厮混在一起!”
陈阿娇瞳孔骤缩紧了,她想挣脱,可回光返照的老人力气惊人的大,扼住她的手腕不松手。
“你是未来的皇后!你是刘彻的妻子!阿娇……嫖儿……”
窦太后吃力的念着女儿们的名字,声嘶力竭,直到皇帝丢掉手上的政务,闻询赶来,她跌跌撞撞走出了太后宫,看到太监和宫女们哭嚎着跪了一地。
正中间跪着的是灵犀姑姑。
她跪倒灵犀身边,想要摸索手上的鞭子,才想起来自己在宫里,已经很久没有拿到鞭子了:“是你告诉太后娘娘的。”
灵犀已经换上了太后宫女官的官服,显然已经不打算回长公主府做她的管家了。
往后,她就是太后遗志的代言。
灵犀两颊上挂着泪,声音却很是平稳:“你和长公主殿下太像了,你的情感终将害人害己。”
“……我娘?”
“你做小姐的时候,长公主殿下从来不约束你,要怎么惯着你都是可以的。但是以后你要做皇后,你就是,也只是皇上的妻子,应该守皇宫的规矩。”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姐,”灵犀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悲悯,“我名窦灵犀,原本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啊。”
陈阿娇如遭雷击,瘫在了地上。
灵犀的眼泪还在汩汩而下,看向她的眼神却好像带着笑。
那样诡异又割裂的神情,让陈阿娇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长公主殿下和你都被惯坏了,不是个能养出好皇后的性格。”
“我自始至终,都是窦太后派来,为窦氏皇后延续血脉,给你约束,把你养成下一任皇后。”
顷刻之间,幼时的疑惑全都被解答。
为什么她对楚服敌意那么大,为什么要那样命令春枣。
甚至——为什么最开始所有人都确认,她会当皇后。
她和母亲明明都不姓窦,却要为了窦氏延续所谓的荣耀,要她给那群面目模糊的人争名利。
堂堂在上的长公主,难道也是棋子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窦灵犀正要开口,就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凄厉的“太后——驾崩——”
她仓皇地起身,只来得及对陈阿娇留下一句:“你是皇后的最好人选,没有任何人比你还要合适。”
————
太后驾崩,陈阿娇的任务结束,也被顺理成章封了太子妃。
皇上说过了丧期就给她大办一场,她无所谓,只想着回回长公主府住下。
可这点愿望都落了空。
王皇后像一个热情的亲戚,挽着她的手,让她继续在宫里住着,说刘嫖很快要来宫中,不影响她们母女团聚。
好像已经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这深宫里的人。
她想要拒绝,想要回家,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这里明明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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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的是,楚服的确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仍然穿着那一身红衣,背着一把包着白布的刀。
可是这一次,陈阿娇看着楚服跪在桌前,没能像上次一样获得一个久别重逢的缱绻拥抱,或者不顾生死的深吻。
察觉到她目光的楚服抬起头来。
她想喊她一声楚服,可是刚刚张开嘴,就听见楚服喊道:“参见太子妃殿下。”
真是好生疏的称呼,可是宫里所有人都是这样叫她的。
阿娇摇摇晃晃想要跌倒,最后躲开了宫女的搀扶,随便抓住了一只椅子的椅背稳住身形。
楚服颤抖着声音,喊自己“阿娇”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那瞬间的对视几乎称得上是刻骨铭心,巫女眼中原本毫无分寸的爱意全都掩藏,麻木地像一具行尸走肉,小心翼翼得,像是怕惊扰了她风光无限的人生。
明明才过了没有多久。
这对视,好像把她从夏家煮盐厂落成那天开始的耳鸣全都驱散了,她像是终于再次清醒过来,听见窗外蝉鸣的声音。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久到你都要喊我太子妃殿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