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生了,可偃枉然依旧好好地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这个世界还有偃枉然这个人吗?若没有……
江谈夙心里漏了个洞,怅然若失。
“你怎么这么不经吓?”江谈夙回神,故意逗笑:“我就是无端想起,多问了一句而已。”
“哦,那当真没有你想起的这个人。”
江谈夙压下纷繁思绪,眼下没什么比见她爹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她刚跑到大门口,江展祺的马车正好也停下,江展祺从车上下来,迎面便见江谈夙跳下台阶,飞至他跟前,神情激动,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不住吐气的鱼儿。
江展祺教训的话还没说出口,江谈夙呜哇一啼,握住他手臂,哭得昏天黑地。
江谈夙自小没娘,十岁前是个爱哭丫头,十岁后是个骄横小姐,江展祺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哭了,今日这一哭倒稀奇。他上上下下打量,没见到她身上磕到碰到,也不像生病,便放下心,沉声问:“你哭什么?”
江谈夙情绪一溃千里,泛滥成灾,答他:“你回来了,我高兴才哭。”
“你分明哭得像我回不来了。”江展祺将她手拉下来,迈进府里,回头看江谈夙亦步亦趋,皱眉:“去梳洗梳洗,再来书房找我,我有要紧事与你说。”
江谈夙这才收住哭声,想起江展祺要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她抽过文霁手里的帕子,抹了抹脸,淡定道:“我这就去书房等你。”
江展祺微微提眉,有些吃惊,不过仍是先去换下朝服。
书房内,江展祺入门第一眼便见到江谈夙正举着他从塞北买回来的剑,剑鞘有神鸟纹,她对着神鸟出神。
“以前让你学武,你嫌累,怎么如今对兵器感兴趣?”
江谈夙归剑入鞘,把椅子让给江展祺,说:“以前我少不更事,现在才懂人既要自保,也要保住重要的人。”
江展祺坐下,江谈夙瞥见他的白发,又瞥见他瘦削的后脊背,如果他知道为之奉献的王朝即将倾塌,他也将惨死在前朝的残垣中,会不会就不这么卖命了呢?
不会的。
江谈夙低声笑了笑,江展祺是天下公卿典范,他早已不代表他自己,他代表着某种精神。
“我问你,你当真不想嫁给温赤北的儿子?温将军满门忠烈,温将军的儿子已官至骠骑府校尉,前途无量。我见过他,学识不错,品性端直,相貌堂堂,足以匹配上你。”
“我不想。”江谈夙很直白地拒绝这门婚事,“任他再好,非我心之所属。”
江展祺刚要质问她心之所属哪个野小子?却听江谈夙极认真的说:“我要像爹一样为国尽忠。”
这话江谈夙自己听了都假。但她硬着头皮继续大声道:“本朝女子可为官,虽是管些织造、庵尼的事,但我相信凭我才情定能在其中做出些成就。”
江展祺眯起眼,不相信道:“是不是惹祸了?”
江谈夙忙摆头:“就是昨儿和皇后多聊了两句,她恰巧提起大朔是块完璧,却仍略有瑕疵。一些细小地方灵气匮乏,崇武轻法,是邪祟异教盘踞之地。圣上有意要派灵根慧种前往辅助地方官吏,涤荡风气,以充盈大朔国运。”
“皇后的一番话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我想爹爹你是大朔宰辅,那我也不能再耽于享乐,需砥砺奋进,向爹爹看齐。”
江谈夙一口气说完,去看江展祺的脸色,见他仍然愁眉不展,问:“你觉得呢?”
江展祺默了默,从怀里掏出一封批过的折子,摊开,皇帝朱笔在三个名字中圈了圈,其中便有她的名字。
“皇后说的事,也是这折子上说的事。圣上近两年愈发崇信黄老之学,近日太卜署与司天台同时上奏,称北方钩陈异变,恐有战事,需从朔京派出斗木獬下凡之贵人,前去化解。太卜令拟了几个名字,这其中就有你。”
江谈夙点了点折子,问:“圣上留爹用膳,是劝你派我过去?”
“非也。”江展祺摇头:“圣上说寒瘠之地,不忍你去受苦,让我莫要烦忧此事。”
“那爹爹的意思呢?”
“爹在京中能庇护到你,一旦离开京城,你需事事靠自己,身家性命随时说没就没。你懂吗?”
江谈夙看他坚硬表情下,一丝挣扎的痛苦,道破他心事:“可是爹爹又不愿意让其他勋贵子弟替我去,因为这样不公平。”
江展祺常说为官者需身正,真碰上至亲生死利益,又犹豫了,因此他为难之余更多是愧疚。
上一世她不懂她爹的苦闷,江展祺刚取出折子,她便回拒不去,要她离开她爹那么久,她很不舍得,只是言语上给出的理由是,她受不了当官的一堆规矩,无趣。江展祺默默收回了折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那之后,她没再听过江展祺提起这件事,但凡府里有提给她捐个闲散官做的,也都被江展祺呵斥回去。
这一世,江谈夙很清楚,要想改变江家命运,不能从朔京入手,即便不是二皇子登基,也会是三皇子,四皇子,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安保江展祺不死。她必须到北方去谋求机会,唯有到兴庆兵变的发生地,到西凉王的管辖地,才能有转机。
“你当真想去?”江展祺拧眉问她。
“真!”江谈夙表情坚定。
江展祺一拍桌子,霍然立起,大笑:“好,太好了,不愧是我江家女儿,你只管去,爹给你安排三个人,这三人各怀本领,能帮到你许多事情。”
“那爹你能把那把剑送给我吗?”江谈夙指着被撂在桌上的神鸟纹长剑。
“一把怎么够,你再多选几把,路上防身。”江展祺十分大方,也正因为他大方,上一世这把剑才会赠送给有武学天赋的偃枉然。
“多了我也使不动,就这一把吧。”江谈夙抱起剑乐滋滋,她爹也喜滋滋。
这之后,江展祺向圣上传达了江谈夙的志向,圣上龙颜大悦,在大朔疆理图纸上一点,点中了灵州,立即敕封江谈夙为灵州亭侯,并夙惠县主。
江谈夙于十日后离开朔京,江展祺安排的三人也跟着她离开,起初江谈夙以为她爹会挑有经韬纬略、满腹经纶的儒臣来指导她。
可这三人姑且称之为鬼面药女——白歧,病贾人——贾东西,红鹦女——应必萩,既无经世之才,也不是武林高手,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大概是都有一股混迹江湖的滑腻与松弛感。
江谈夙偷声问江展祺,有什么特殊原因必须带他们吗?
江展祺只说,特殊时、特殊地用特殊人,你以后自会知道。况且圣上已同意派遣二十名精锐随行,明抢可挡,暗箭还需三人来防。
正要走,坡上疾驰下一马,马上公子白衣仙仙,绰约贵气,跑近了看,双眉飞渡阳光,清俊面容带着一层焦急与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