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月背着少年在大街上四处乱窜,好久才总算摆脱了追兵。她将少年带回天镜司,简单疗伤过后,那少年慢慢醒转过来。
“姐姐,谢谢你。”少年靠在床上,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小东西,好巧啊,又碰到你了。不过你这偷东西的毛病可不好,还好是遇到了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话说回来,你小小年纪干嘛不学点好,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少年支吾道:“我……我偷的是药。”
“药?你自己用的吗?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上次见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不是我用的,是我家大人,他中毒了,需要药材续命。”
“你家大人是谁?若是我认识的,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少年摇头道:“我家大人你怎么会认识呢,你是仙族,我是鬼族,我们本是世仇。”
少年慢慢移动身子,从床边站了起来,“我得走了,大人快撑不住了,我得快些回去。”少年向她道了谢,转身拿起包裹,便朝门边走去。
冷山月思绪停留在他说的话里,鬼族、大人、中毒、续命,她将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想到一个人。
“你家大人可是山飞夜?”
少年突然顿住,回头望着她,有些惊异,“是,可是你……”
“我跟你去。”
少年话还在口中,就见冷山月突然上前一步,拉着手腕将他拽着走了。
云中穿梭半个时辰,少年将她带到一座殿前,冷山月看着这座宫殿,脑海中只回荡着几句话。
——“喏,这座宫殿是我专门为你建的,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冷山月手掌下意识贴上殿门,那门红光一闪,竟真的开了。她脑中随即空白,还是少年拉着她,她才惊醒过来,跟着他走进殿中。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殿内传出一阵锁链撞击地面的刺耳声音,好像有人在一头扯动链条,用力抽打着地面。其间还夹杂着那人的吼叫声,像个疯子,又好像很痛苦,声嘶力竭。
诡异的气氛让人稍感窒息,冷山月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离主殿越来越近,那锁链撞击声和吼叫声也越来越清晰。涉月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让她紧张不安。
殿门推开那一刻,冷山月看见怪异声音的来处,那人,清瘦得只剩月光下的一个轮廓。
他靠在殿中的石柱上,锁链将他全身禁锢。他发着狂,好像很痛苦,他要挣脱锁链,可每一次向外冲撞,皮肉都在链条上摩擦而过。久而久之,身上的皮肤绽裂溃烂,衣裳全被鲜血晕染,成了浓重的深红色,血腥味在屋子里弥漫,气息凝重。
冷山月看得呆滞。
少年却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从包袱里取出药材,以术法团成药丸,然后走到山飞夜身前,道:“大人,吃药了。”
少年慢慢向他靠近,山飞夜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冷冽得像把刀子穿透一切。
少年却朝他微笑着,手顺着铁链抚摸上他的胸膛。轻轻抚摸几下,像哄小孩那样又轻又柔,山飞夜总算安静一些。
少年将药送入他的口中,施了个术法,让药丸滑入腹内。他正要收手离开,山飞夜却又突然狂躁起来,周身散出的杀气直接将他震开一丈。
冷山月从后头将少年扶住,离山飞夜更近一些,才发现他全身上下一片鲜红。不只是流出的血液,还有他的皮肤,从头到脚都变成了赤红色,就连眼珠也红得像颗血珠,仿佛整个人都被扔在血池里泡过。
他躁动不安,身上薄薄一层轻衫已被链条磨碎成几个大块,只剩几个角还牵连在一起。皮肤一大半都裸露出来,链条在上面留下重重的划痕,将他的身躯画成无数碎格。
他的手脚全被链条缠绕,赤脚站在地上。每每躁动,脚尖总是踢在链条上,最后伤口蔓延,血渍淋淋。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每一个声音都痛苦万分,好像有万鬼在啃食着他的身躯。他痛苦又无助,只能奋力挣脱,可却只是让伤势雪上加霜。
“山飞夜。”冷山月终于还是朝他喊了一声。
山飞夜身形一顿,安静了一息,可接着又躁动起来。
“他……他这样多久了?”
“从上次洞厅大战到现在。”
“是你把他锁在柱子上的么?”
少年摇摇头,“是他自己。大人怕自己毒发失控,那天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他也顾不上疗伤,趁自己还清醒,将自己锁在石柱上,设下禁身咒。他就是怕自己发狂,会失控。”
少年等了一会儿,不见冷山月说话,无奈笑叹一声,“世人都说大人是祸世之鬼,杀孽深重,诚然,大人帮着鬼君造下不少恶业,得此恶名也是应当。只是无人知道,大人并非生来是恶鬼,他也曾是普照一方的仙,只是家族遭逢变故,爱人逝去、亲人离散,将大人从高山之巅拖入泥淖。
大人为了找到亲人与爱人,与鬼君做了一场交易,他出卖自由,打上鬼王咒,两百年来甘做鬼将军。只是因为鬼君手上有本因缘命簿,只有鬼君能告诉他他所在意之人的转世之所。
我曾问过大人,入鬼界为傀儡,造万千杀孽,可值得?大人只说他死后注定是要入无间地狱的,他不逃避,他相信种下的因,终会回报在自己身上。这一世他没想长命,只是不甘,想拼尽全力如一次愿。”
少年青黎看着冷山月,知道要说服她改观固有成见太难,他只道:“姐姐,各人的因缘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因缘际会,一切早已注定,不由人决定,也不由人的意志更改。姐姐,看看你的手腕吧,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冷山月抬起手来,露出手腕,见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细细的红线,它发出淡淡光芒,其上隐约有些古拙咒印,与之前在花不杀和阿契手腕上看见的一样,乃是命契。
冷山月不可置信,试着触碰命契,那红线颤动一下,而后一个线头飘起来,延伸向前方。冷山月看见那线头落在山飞夜手腕上,与他手腕上的命契环连接起来,合为一体。
青黎道:“命契不会骗人,你与大人有过一段缘,彼此结下命契,相约百世不离。你不记得往事,大人却深刻记得,他出卖自己,是为了找到你,守护你。”
冷山月怔怔望着山飞夜,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她呆滞了,真相太过意外,她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许久之后,冷山月开口道:“他还有救吗?”
青黎道:“办法倒是有,只是我办不到,偷药材续命已经很难了,救命之药又哪里偷得来,我也只是尽力拖延罢了。”
冷山月眼神波动了一下,“那他……还有多少时间?”
青黎低头叹气,“不好说,中毒时间太久,虽然大人修为颇高,但是这毒刁钻得很,他也没办法压制住。这几日他处于癫狂状态,极费心力,加之先前受伤未愈,又伤及心神,恐怕撑不了多久,没几日便会精疲力尽而死。”
“这毒竟这般难以对付么?”
冷山月视线对上山飞夜,这个为她挡下雷电,可以为了她而活下去,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她吸毒,身中剧毒仍要将她救出洞厅的山飞夜,张牙舞爪地被束缚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这个人,原来也值得同情么?
冷山月道:“救他的药是什么?”
青黎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见她眼神莫名认真起来。
冷山月又重复了一遍:“救他的药是什么?”
青黎道:“是仙君坐骑‘冰龙’的血,唯有这上品龙血才能彻底清除蛛毒。”
冷山月道:“冰龙在哪?”
青黎讶异道:“你要做什么?你可知那冰龙深得仙君喜爱,若伤分毫,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你只需说它在哪儿。”
少年被她认真的模样恍了神,在她的逼问下,还是乖乖回答:“仙族禁地——无涯海。”
“好。”冷山月转身向外走去,刚迈出一步,手腕被少年拽住。
“你别去,你打不过它,你会死的!”
冷山月将他的手移开,向他微笑,“放心吧,我命大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