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姐姐,妹妹想求你一件事。”街上人来人往,盈盈竟当街几乎要给婉跪拜下来。
婉忙扶盈盈起来,“妹妹请讲,只要我所能,我定尽我全力。”
“姐姐,你是齐国的公主。民间都传齐国当今的太子,人才、模样都是顶尖的,而且嫔妃也没有几个。你对这位太子可有了解?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婉万万不想盈盈竟问到诸儿,心中一阵慌乱,诸儿的脸庞在眼前掠过。婉沉吟片刻,说道:“他虽然现在妃子只有两三个,但是明年春天就会有周天子的王姬和宋国的公主嫁到齐国来。”
盈盈莞尔一笑,“他可是堂堂齐国的太子,未来的齐王,再多几个嫔妃也是应该的。姐姐,你这次回去,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齐国是否还要一位莒国的妃子?”
“你愿意嫁到齐国?”
“与其在莒国和其他家族此消彼长,倒不如去繁华地挣一份新的天地。”盈盈坚定地说。
“可是,你根本未见过他本人,他又是否喜欢你呢?”
“喜欢?”盈盈诧异地问婉。“难道姐姐喜欢鲁国的国君?听说那鲁君是弑杀了兄长才登上王位的。但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姐姐的好运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有先嫁给良婿,再尽力争取帝王的宠爱罢了。姐姐,你这般美貌,相信只要你愿意,定能捕获鲁君的心意。”
对面的少女还是笑意盈盈,但是冬日的阳光突然隐在阴云里,少女的脸也黯淡下去了。婉突然同情起眼前这个少女来。她和自己同龄,却早已背负起家族兴衰的谋划,而自己在齐宫的这些年,母亲总是纵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如今母亲不在了,自己的未来又何去何从呢?
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道:“那太子人还是不错的,妹妹若真有心,舅父也同意,姐姐我回宫后便和父王说一说。”
盈盈拉起婉的袖子,摇着说:“真的吗?婉姐姐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这时,天空中断断续续落下白色米粒,原来是下雪了,两个少女登上油车,车子朝家的方向驶去。两人似是累了,不再多说话,婉从油车小窗中望向外面。路上行人匆匆,不知是被雪扰乱了脚步,还是生活原本如此匆忙。
那日和盈盈回来后,夜里婉梦到了诸儿。银灰色的天幕下,诸儿拉着她的手,在荒原上狂奔,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左曲右拐,两人又跑回了齐宫,好不容易在一处假山旁藏定,她刚要喘口气休息一下,齐王竟然从假山后迈了出来,“婉儿,父王对你不够好吗?你竟然去打太子的主意,动摇我齐国的根本!”
婉正要辩解,母亲出现了。婉急切地上前要拉住母亲,谁知母亲却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满脸愁苦地离去了。
婉感到害怕,转过来去拉诸儿,诸儿怀里却拥着其他妙龄女子,诸儿朝她笑笑:“婉妹妹,你怎么还未出嫁?”
婉想大声呼喊,却无法出声,拼命挣扎中婉从梦中醒了过来。寒冬的夜里,背脊上是冷汗凛凛。婉下床推开窗,窗外的风裹挟着雪花扑向脸庞,无尽的黑夜里依稀可以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雪一下起来,便没有要停的迹象,后面几日,飘飘撒撒,时断时续,把整个天地银装素裹起来。婉也不再出门,白日里只是去找老夫人边闲聊边做女红。老夫人嘴上嫌弃,心里不知道有多享受,这个外孙女,有一股难得的天真和娇憨,虽是刚刚谋面,血缘关系却让他们无比亲近。婉近日在学绣一种工艺复杂的荷包,这日总算要完工了,不由欣喜地伸伸懒腰:“我的天!总算是要成了!”
老夫人拿过来细细打量,银白色的缎面上绣着红梅,虽然针脚稚嫩,整体却古朴可爱。老夫人笑着说:“婉儿如此用心,可留着以后送给心上人!”
婉像被戳中了心事般,忙摇头说到:“外祖母,我并未有心上人!”
老夫人说道:“那你比你母亲幸运!她当年嫁到齐国之前,本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已经准备好年龄再大些,就要嫁过去。只可惜莒君临时授命,这段姻缘也就被打散了。
你母亲自打小就最听话,她这件事上却苦求我不要把她嫁到齐国去。现在想想,如果当年我和她父亲真违了君命,遂了她的愿,说不定你母亲这辈子还要好过一些。。。”
婉从未听母亲说过这段往事,她一直以为母亲对父王一往情深,只是父王辜负了母亲。“外祖母,她的心上人当时为何不去求莒君?”
“那孩子是宋家的大公子,当时莒君赏了他家新的封地以做安抚,那宋家就作罢了。只是可惜了宋大公子了,后来听说他依父母心意娶了好几房妻妾,似转了性花天酒地颓废了几年。最后自动请缨上了战场,战死在沙场了。。。”
婉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一样,重重地向下沉,无法呼吸。却听老夫人继续道:“那宋家痛失了大公子,认定大公子是放不下你母亲才自暴自弃以至最后丧命的,无法去埋怨莒君,反而把怨恨转到咱们莒家,所以这几年莒宋两家在朝堂上也越来越针锋相对了。”
“外祖母,这世上会有两情相悦,终成佳偶的事吗?”
“生在官宦之家、乃至皇家,一桩婚姻有太多要考量的地方,找到两情相悦之人,难呐!
孩子,你可听过易求无价宝,难求有情郎?这男子的心,大约是天下最善变的东西了,除了情爱,他们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去追求,名利、地位、功勋。
有多少男子开始为女子容颜吸引,相恋之时山盟海誓,最后却始乱终弃?更莫说你将来要嫁的人是一国之君,宠爱可能只是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所幸你嫁过去为正妃,若得到君王宠爱,那自然是幸运的;若得不到宠爱,现在齐国势强,你只要有一子半女,安心做好王妃,想必那鲁君也要给你应有的尊重和下半生的安稳。”
“那倘若不是正妃呢?”婉问道。
“那便如你母亲,有宠时花团锦簇,无宠时门庭冷落。
齐国自太子的生母去世后便无正妃,你母亲在齐地位并不算低下,可这些年困窘时冬日连碳都烧不起,尚要咱们莒家通过使臣偷偷送些珠宝首饰到齐国,让你母亲变卖了度日。
那些没有母族支持,身份低下的嫔妃,一旦失宠,日子的艰辛难以想象。”
“外祖母,身为女儿身好难。。。”
祖孙俩不再言语,老夫人好似困了,慢慢地倚着榻睡着了。婉望着窗外的雪白,千头万绪在心内涌起,最后又都化成一片茫然。
最近许是整日困在屋子内,缺乏活动,婉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梦境常常是混乱的,却总绕不开诸儿这个人,梦境里的他有时含笑,有时冷漠,可是她总在她想亲近的时候,要么他拂袖而去,要么被其他女子拉走离去。
心中有东西在生长,婉知道它不合时宜,需要连根拔掉;可是又是痛的,清除需要毅力,她现在还没有这种勇气,只能视而不见。
她突然无比感谢齐王安排的这趟归乡,除了一偿母亲的夙愿,也让她可以远离齐国,静静凝视这段刚刚开始却立刻要被悼念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