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摁下心中怒火,笑着说道:“婉公主,我不碍事的,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了,殿下,你就不要再责罚婉公主了。”萧氏有意试探诸儿,方才他言之凿凿要惩戒以示众人,现在倒要看看他如何开口。
诸儿思索片刻,笑望着萧氏和那侍女:“婉妹妹虽非有心,萧妃也大度,但今日毕竟闯了祸。姑且念着她年幼又诚心道歉,就罚她去宣化殿为我描绘齐鲁地貌图吧。”说罢,竟不理萧氏,直接拉着婉的袖子走出了偏殿。
待两人走远了,侍女疑惑地问:“娘娘,这婉公主什么来头?这算是惩罚吗?”
萧氏幽幽地说:“自古天子一言九鼎,殿下说是赏就是赏,说是罚就是罚。青儿,以后且不可鲁莽,记住,我们现在首要的是生下小皇子,以后的事从长计议。”
这边厢,诸儿则一路拉着婉,不顾下人的眼光直接走出了长乐殿,朝外面走去。婉觉得不妥,挣扎着要抽出胳膊,却不料诸儿的力气分外的大,几次都没能成功。“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婉儿终于忍不住问到。
“你不是要领罚吗?我这就带你去。”诸儿声音中透着不悦和冷漠,和刚刚长乐殿的温和有礼判若两人。
婉心中嘀咕,以为诸儿究竟还是因为自己的爱妃生她的气,便柔声道歉:“今日我不是故意的,伤到了殿下的爱妃和未来的小王子。。。”
诸儿却不理她,只是腕上的力道更大了些,步伐也迈得更急些,害得婉在后面亦步亦趋。
宣化殿不一会就到了,诸儿拉婉来到偏殿,因诸儿常在宣化殿处理事务,这偏殿就让下人收拾了给诸儿偶做休憩的地方。他拉着婉坐下,眼睛并不看婉,命令道:“把右手的袖子拉上去!”
婉满脸疑惑望向诸儿,诸儿被盯得颇不自在,粗声说道:“自己胳膊受了伤,却替别人操心。以后留疤了小心难看,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婉这才明白诸儿的心意,她一路着急萧氏的身体和清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现自己受伤,这时诸儿提起,她才觉得火辣辣地疼。她不好意思地朝诸儿笑笑:“这点小伤,就算以后留疤,谁会在意啊。”
“我在意。”诸儿急切地说,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总是无法控制言行。婉也被诸儿的话给震惊了,她低下了头,挽起了袖子,不再说话,乖乖地任凭诸儿敷药。
四下静静地,空气中却流动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氛。雪白的胳臂上红色的血痕格外刺眼,诸儿战场上本是见惯了流血和伤口的,今天不知怎地手却忍不住发抖,他尽量轻柔地敷药,不知道疼痛还是室内冷,他感觉那胳膊轻微地颤抖,便柔声问道:“痛不痛?再忍耐一会。”
婉轻轻地摇头,试图挤出一丝微笑。“你今日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诸儿不解。
婉又想起凤凰山上芷若她们的话,此刻齐王尚未回宫,也许只有太子最清楚此事,何不趁这会儿无人问个清楚,于是她鼓足了勇气望向了诸儿。
诸儿看她脸颊变得绯红,欲言又止,心脏突似漏了半拍,却听她吞吞吐吐说到:“殿下这几天可在宫里听说什么传闻?”
“关于什么的?”
“关于我姐姐的。”
诸儿冷静下来,斟酌如何回答。齐国前去卫国送亲的使者回宫有三四日了,回来第一时间向自己禀报了他们在卫国的后续。
那汲子太子一直不曾回来,于是卫君以不能耽搁齐国使者之名举行了婚礼大典,替汲子参加大典的不是旁人,正是卫君自己。因夷仲年早已带随行部队离去,这几个齐国使者虽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只得在婚礼结束后即刻返回。
诸儿得知消息后立刻修书一份,说明始末,快马传至齐王,在宫内他却按下不提,想等齐王回来后再做商议。只是这齐卫联姻,新郎却被调包之事早已在齐卫两国之间传开,民间沸沸扬扬,宫里也有人对此窃窃私语。
诸儿听此消息,心想这卫君既愿冒得罪齐国和被天下人议论也要强娶自己儿子的新妇,必是为清的美貌而动。可叹国内竟无人站出来反对,说明这汲子在卫宫根基不深,无人愿意为他得罪齐君。清改嫁卫君,虽于齐国名声不佳,但卫君较汲子更能保障清的安稳和齐卫联姻的利益,所以他对此事虽感惊讶,但权衡轻重后并不觉这是一桩坏事,只看齐王回来后如何处置。
“你从哪里听来的?”诸儿问到。
“今日在凤凰山放风筝时听到的。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在传谣?为何不制止他们?”
“送亲使者回来汇报给我的,事情确是如此…”
“不可能,卫君怎会冒天下大不违做出这等败坏名节之事?”婉不可置信地反问。
“这个,”诸儿字斟句酌,“或许他见你姐姐美貌,据为己有。”
“那可是他为自己儿子娶的新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一国之君也是常人,也会见色起意。他甘愿冒得罪齐国的风险,必是对你姐姐志在必得,将来大概也会对你姐姐好的吧!你不要太过担忧了。”
婉凄楚地摇了摇头,“可是我姐姐那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求富贵,只愿得一心上人。此事若真,我担心、担心她性命忧矣。”
她起身告别,不甚坚定地说:“我走了,我需要告诉母亲,让她向父王禀明此事,快快为我姐姐主持公道。”
诸儿料想齐王不会为这件事大动干戈,顶多是好言安慰莒氏或修书卫君,责令他好好待清,但此时他不宜直说,只能靠时间让她们母子二人慢慢消化。他看到婉的忧伤终是舍不得,便说道:“父王应该后天才能返回,你若此刻就告诉莒夫人,她必定心忧,不妨等到明天。”
婉想到母亲今早荣光焕发的脸,心中更是难受,只得点了点头,正欲离去,诸儿又拉回了她,婉儿抬头:“殿下还有吩咐?”
“还未领罚?就要溜走?”他起初说惩罚婉,不过是为平息萧氏和她的侍女随口找的由头并未当真,此时看婉愁思满腹,便趁势想给她找些事消磨时间,免她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
“是要我绘制齐鲁地貌图?”婉想到长乐殿的话。
“跟我来!”诸儿拉起婉来到正殿。只见诸儿的几案上堆满了地图,有娟制的,有羊皮制的。他拿起一张来,打开给婉介绍:“这是我让属下潜入鲁国绘制的。我除了让他们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遇到山川河流,亦让他们认真临摹,标明地名,这样一点点拼凑起来,我们对鲁国国内的情况就大致清楚了。”
婉惊诧问到:“我们可是要进攻鲁国?”
诸儿摇头笑答:“非也!齐鲁唇齿相依,鲁国尊崇周礼,民风纯良,想必我齐国数十年内难以据为已有。但鲁国国内新变,公子允年纪轻轻新任国君,他国此时难保不会趁机作乱,我们若借此机会,或削弱鲁国兵力,或协助公子允巩固地位加固齐鲁关系,于我齐国都是机会。这地图,于攻于守,都是利器。”
“可是何不请专业画师来绘制?”
诸儿有点语塞:“画师是要做的,你也给我做出一份来,两下对比看看差异,方能最后定稿。这些图纸我都是至少两份的,你带一份回去,自己慢慢画,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藏经楼找材料,来问我也可以。”
婉看着一幅幅图纸,里面弯弯曲曲,有的似山脉,有的似河流,新奇有趣,不由得点点头,欣然领命。她抬头环视大殿,几个月不来,殿内的熏炉早撤了,座榻也由虎皮座垫换成了锦织座垫,只是诸儿的几案上一宽口瓶内斜斜地插了几只枯枝,和这室内的季节不符。
婉指着那枯枝笑到:“殿下,您这殿里的下人擦扫也太不用心了吧。满园春色可采,您这边还是残冬景色。”
诸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瓶枯枝正是去年下雪天婉摘的梅花,他从长乐殿又带回宣化殿,下人几次要扔掉都被他制止了,后来大家明白那是他的宝贝,便让它静静地呆着。只有诸儿知道,那是他给自己仅存的一点傻傻的念想。
他笑到:“婉妹妹说的是,下人惫懒,婉妹妹可否能帮我剪一段春光?”
“这有何难?”婉难得爽快地同意了。“只是桃红梨白,不知殿下最喜什么花?”
诸儿盯住对面美丽而幽静的双眸,低沉而坚定地说:“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婉不解地问到:“殿下是跟我打谜语吗?婉儿不懂。”
诸儿又似解脱又似无奈,苦笑道:“笨丫头,不懂也罢。满园春色,你且随便摘了来,只是今日你胳膊受伤了,不能多动,改日再摘不迟。”
婉看诸儿言语古怪,不再睬他,收拾好地图材料,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