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说到林太子太傅:“第二个林长义,老卫的徒弟,跟老卫一个性子,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南渡前他便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狷介风流。照例,该外放几年磨练磨练心性再授予要职,可林长义未经科举就已跻身庙堂,你可知为何?”
林妍大概知道一些,说:“时朝廷南渡,根基未稳。晚生所知,当时朝廷为了得到南方豪强支持,妥协颇多。如立袁氏之女为太子妃,晋封文家定国公,甚至……默许金氏卖官鬻爵……”
徐老太傅点头,“是啊,乌烟瘴气!我、老卫、老楚、老苏一合计,就让老卫收他做学生,许他破例入朝,借川南林氏势力与他的声名,以南制南、以清抑浊。头先确实把那些人的气焰压下了几分,不然朝廷,那时候就让他们吃了大半!可是,后来……谁成想,一次北伐老楚……南派逮住机会大搞特搞,薛老儿竟也反水!唉……林长义……到底年轻气盛啊!受人挑拨利用,老楚他冤啊!”
说及此,徐老太傅捶胸顿足,林妍忙劝。
“唉,我明白。”徐老太傅平复了心情,继续道,“先太子被废前,林长义找我谈过。他问了我几个问题,也是老夫今日问你的——何为清流?今日能救国的,可是清流?乱世中,匡扶社稷力挽狂澜的,可是清流?治世下,保社稷安稳盛世太平的,可是清流?”
林妍一默。
徐老太傅说,“他想了十年,老夫也想了十年。你说得对,德行高洁负有名望之士是清流,敢与进谏直言忠正之臣也是清流。可那不问世事隐居山林的是清流,沽名钓誉的是清流,那纸上谈兵的也是清流!读书通大义,立志冠清流!可这清流——到底是个什么!”
林妍沉默,这个问题,现在的她尚不能回答。
“老楚的事情你清楚,我就不提了,只说第二次北伐。”徐老太傅与林妍说道第二次北伐,第二次北伐发生在林妍出生的前一年,也因败的太惨,朝廷不多提及。
徐老太傅又道,“上书请战的,大都是清流,为首的就是常志峰。朝廷上争议不断,常志峰三番触柱死谏,请皇上严惩主和的谄媚小人。谭御史给皇上了封万言书,定下北伐十八策,说什么给他五万兵马,能打回帝都。后来掀起一阵风潮,居然有人说能率三千精锐荡平犬狄腹地,八部十六国不战而溃,滚回老巢……就这么在主战的清流吹嘘下,第二次北伐……惨败!”
第二次北伐死了很多人,具体死了多少,在朝廷有意的遮掩下,林妍也不知道。
提及此,徐老太傅就心痛:“该不该北伐,该!什么时候都该!是不是时机,不是!不到二十年,三次大战,劳民伤财呐!那帮只知道动笔杆子的文人也动动脑子!伤的是谁,大雍元气!苦的是谁,大雍军民!”
“还有林长义,一度主张改革。三十六条我不给你列数了,只三点:改官制,尊法权,通商贸。被御史台的清流们猛批啊!说他要废祖宗之法,要亡大雍宗庙!你说这般,自己人先斗起来了,如何能改?如何能动!”徐老太傅长长叹息,说,“林丫头,你再给我说说,什么是清流?”
何为清流?林妍说:“晚生不知。”
“对,不知。我也是寒门出身,苦读十载,一心报国济世。可如今,垂垂老矣,除了这个空名,一事无成,说来惭愧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一辈子,究竟读个什么!清流支柱,支起的什么?支起的是文人风骨,能不能支起大雍的风骨!”
徐老太傅长叹:“老卫为义,谭御史为名,林长义为天下公,常志峰为国,却只能纸上谈兵!川南、林氏借清流之名揽权,老夫有个绰号——老狐狸。何为清流?各自盘算!不堪大用!一盘散沙……老夫恨啊,无奈啊!”
“这些话憋了十几年,再不说,老头子就该入土了。”老太傅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连说了三句林太子太傅与他的遗言——
“林长义又问,当今世上,能救大雍的,不是清流,又是谁?要救的,是大雍,还是早就腐朽糜烂的朝廷?大雍的千年皇权,有没有救?要不要救?清流不行,世家之中,可有循吏?”
“林长义说,楚勋派人找他谈过。楚氏若要重返朝堂,必入浊流之党。若入浊流之党,必有投名之状。若寻投名之状,莫过于,几年改革把南北世家满朝文武都得罪通透的他——林长义。”
“林长义说,既然世家早晚要对他和太子下手,既然早晚世家和寒门的矛盾要爆发,既然大雍早晚要有这一场倾覆——为何不顺势,推楚氏一把?还了十七年的孽债,九泉之下,也好与老楚——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