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对视,曲河心中不由一悸。
只因那双原本清亮深邃的眸子,此刻乍一看去,竟似枯井一般,没半分生气。
让本该如谪仙般的淡然无忧的人显得憔悴了许多。
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尊,他呆愣住,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看到他醒来,那双眸子才似有了活水一般,隐隐有些湿润了,恢复些许生机。
“没事了。”一声轻语落下。
师尊摸了摸他的头顶发丝,安抚一般,轻柔至极。
那触感太过真实,曲河呆呆地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对!
曲河瞳孔骤然一缩。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如今应是幽魂一缕才对,怎么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察觉到这一异处,曲河立时感觉自己的心口灼热滚烫,仿若有什么在其中灼烧一般,心脏砰砰跳着好似要挣脱跳出这具身体牢笼。
他腾的坐起身,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身上衣衫洁净陌生,显然是换了一身。
他想伸出双手扯开衣衫前襟,查看心口伤口,却看到自己的一只手腕正禁锢在那修长有力的玉指当中,熟悉的微凉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微微一顿,紧接着,他便用另一只手粗暴将衣衫直接扯到心口处,而后看到,那本该贯穿的地方,又是一道愈合的长长疤痕。
伸手轻抚,有力的跳动隔着疤痕传来。
曲河终于清晰意识到,他还活着,没有死。
他双唇颤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那冰清玉洁的脸,便又恭谨地低下头,低声嗫嚅:“师尊……为什么要救我……”
尹师道又轻闭双眸,声音淡淡:“我是你的师尊,不能对你放任不管。”
说着,他缓缓松开手。
“此地安静清幽,不会再有外人打扰,你便在此地安心休养,无需再想其他,外界一切事宜,皆由我来处理。”
曲河一愣,一寸寸抬头,悄悄看他。
便见面前人淡然从容起身,一袭洁白衣衫垂顺,如有月华在其上流动。身子一动,便自去了一旁山壁内、如耳房般的山洞之中。
曲河扭头久久看着那隐没一袭雪色的洞口,迟迟未能回神。
轻轻按住心口,那里有外来的醇厚灵力萦绕滋养相护,心跳洪大而有力,彰显勃勃生机。
却甚是陌生。
青烟缭绕,香灰轻飞。最后一位香客离去,一只手扒上了供桌边缘,摸索着,囫囵抓了一把盘中的贡品,而后又缩回了供桌下。
咀嚼吞咽声响起。
良久,他看到一衣衫褴褛的潦倒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从供桌下钻了出来,跪在旧蒲团上,口中说着“得罪”,频频叩首。
叩了一阵,男子望着神像的目光下移,忽然注意到了他,便更是言辞恳切道:“若我有一日能夺回家业,定为山神大人重塑金身。不让这石头损了山神大人的神威。”
说完,却一脸颓然绝望之貌,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苟且偷生已是艰难,又谈何……”
男子忽然双眼泪流,絮絮平生过往,本是富家公子,衣食无忧,却交友不慎,被狐朋狗友引|诱到赌场,鬼迷心窍,把偌大家业都败光。
如今欠下巨债,四处求救无门,昔日旧友闭门不见,奴仆四散,寡母一气之下病重而亡,如今只留他一人,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不得已,只得来着山上庙内藏身。
言罢庙外忽有脚步声和喝骂声渐近,是赌场讨债之人寻来。
他看到青年慌乱地要往供桌下躲,要借桌布遮掩。却躲藏不及,被当场抓住。
讨债众人又打又骂,扬言要砍男子一只手,还调笑道要卖去伶人馆赚钱还债。
男子不甘受辱,趁其不备最终一头撞死在了供桌一角,血溅当场,几点飞红落在山神神像脚下……
他本是庙中角落一块顽石,因神像脚下破损,而被人拿来当了山神的垫脚石,平白受了人们香火供奉,青烟缭绕中,生了灵识,开了灵智。
自行修行多年,却始终缺了点机缘,终日在入道之门前徘徊不得入。直至这一日,被几点凡人临死前悲怨悔恨至极的鲜血沾染,从而初窥得凡人七情六欲,终于迈入道门,百年后得修人身。
男子于他有恩,他要报答还债。
曲河缓缓睁眸,抬手缓缓抚上了心口,若有所思。
幽谭轻泛涟漪,洞顶天光洒落,此地风水极佳,灵气甚是充裕。
曲河打完坐,扭头静静看了一旁的山壁的山洞,里面的人许久都未出来。
他仰头望了望头顶明亮的洞口,顿了顿,忽然起身一跃,脚尖轻点着山壁,飞身出去,立足于洞口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