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粉紫色云层里飘出细雪,落在挨家挨户房檐上,将虞州埋在其中。
城门口只零星几个百姓背着行囊,挤在守卫桌前,苦苦哀求。
“官爷,行行好吧,我已有一年没回家了,家中老母卧病在床,我得回去尽孝。”
“是啊,官爷,大家也要回家。”
为首的是个体型稍胖的守卫,他挥挥手,走到城门口旁贴着的告示旁,“各位瞧瞧,不是我不放你们走,外面盗贼猖狂,刺史也是为了你们好。”
众人见状,又想起前几日大街小巷听见的传闻,互相交换眼神,也只好叹息一声,拖着行囊走了回去。
这戏码每日都会上演好几次,街角处的一位蓝衣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掏出笔墨在本子上划了几道便匆匆离开。
*
明府内一片喜庆,明家大姑娘明溪月已满十八,来年初春,正月十八,便是她出嫁的日子。
前几日,明家贴出告示,为明溪月招个贴身侍女。
做明家的侍女仆从月钱比其他家里的要多上一倍,且明家世代从文,对人待物都十分和平,算得上是整个大晋最好主家。
且此番入了明家,便是半只脚踏入王府,这待遇只会更好,不少女子前来,最后这活却落到了位从行舟来的姑娘身上。
没人知道这姑娘长什么样。
那姑娘被叫出去的时候,本就无人在意,只听得明家下人说这姑娘一进去,明溪月便立即给了她卖身契让她签下。
众人:苦练多年终究抵不过眼缘二字。
*
颜南青脑内还在回荡方才明溪月的话。
她是如何能如此坦荡说出这样的要求的?
抬头打量眼前这个满眼期待的明家小姐,颜南青很后悔没有对这明家姑娘多留意几分。
“小姐,您的意思是让我替婚?”
她来虞洲本是调查明溪月青梅竹马裴木乔,顺带跟着她入王府查一查陈王。
替婚这事,实在不在她的计划内。
甚至来虞洲也本就是个意外。
要说她被贬到虞洲这原因,还要再扯回半月前。
*
深冬清晨,雾气渐消。
就算昨夜下了场大雪,地面也积上半指厚的雪,街上还是人声鼎沸,早茶铺子和蔬果摊面前挤满了人。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叫人刺痛,边满哆嗦着靠在墙边,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努力忽视身侧女子上下打量的目光,但心里还是犯起嘀咕。
这女子看着也不像个缺钱的,但她已经站在街角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莫不是......
边满低眼数了数自己碗内的银钱,又瞧见那女子也跟着瞟向自己的碗。
没想到仪表堂堂的人也会偷乞丐的钱。
边满冒着冷风向面前残缺一个口的碗伸出手……
那女子向自己走近几分。
边满将银钱倒入手中,收进怀里……
青衣女子的手也伸入袖中。
边满心下一惊,完了,这女子莫不是要摸刀抢劫吧。
光天化日之下…
天子脚下…
早茶铺子上,热油下锅,像是将好几日积累的怒气全都通通倒出。
“快散开——”
只见长街尽头一辆失控马车奔来,人群像潮水般一层一层散开。
女子“摸刀”的动作停下,她转头看向那马车,边满的手也停滞在怀中。
“满子,快跑开!那是国师的马车!”
有人一拍边满肩膀,随即向着远离马车的方向跑去。
将碗抓紧怀里,边满赶紧起身,趁机钻进人群,试图借此扰乱女子视线。
青衣女子见状,跟上他脚步,但人群还是将她和边满的距离越拉越远。
在人群中,边满身体却被一股力推搡,推着推着,他便被稀里糊涂的推出人群。
眼下视野开阔了,人生也要走到尽头了。
阴差阳错之间,他被推到路中央,迎面而来的是狂奔而来的马,车夫在车上使劲拉着缰绳,嘴里不停唤着眼前这个送上来的小乞丐跑开。
边满挺想跑的,但他脚如灌铅,移动分毫便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在那马脚即将踢上他的脸时,一抹青色身影略过。
胸口被人猛地一击,边满摔倒在地,雪溅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那青衣女子已翻身上马,抓紧缰绳,低头安抚这匹烈马。
她和先前磨磨蹭蹭琢磨着要同边满搭话的样子截然不同。
风吹过,将马车车帘掀起一角。
车内的男子露出皎洁下颌,和半截银色面具。
那男子镇定自若,仿佛他并非坐在这失控的马车内。
边满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一幕。
死里逃生,他今天真是撞了大运。
那青衣女子见马已平稳下来,抬头寻找边满踪迹,四周却一片安静。
百姓的目光聚焦在她身后。
她忆起方才人群里的话,这……是国师的马车。
她强装镇定下马。
刚落地,她便立马跪下,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雪地冰冷,浸入她衣袖中,自前几日从树上跌落后,她便有了畏雪的毛病,但此刻她也只能忽略掉心中不安。
车帘被纤细的手指撩开,车内人终于显了全貌,“女侠好身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颜南青低头回道:“民女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能助国师控住受惊的马实在是三生积德。”
马车因着男子的动作发出“吱呀”的声响。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颜南青深叹一口气,今天怎么出门没看黄历,实在是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遇见他。
她悄悄抬眼,也只能看见面前人的黑色大髦垂在地面,燃香味在鼻尖缠绕。
“起来吧。姑娘助我将这马制服,可有什么想要的谢礼?”
颜南青将头埋得更深,她的眼里-只剩下面前方寸之地。
“国师大人,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提不得什么谢与不谢的。”
“叫什么?想要什么谢礼?”
街巷安静,微风吹过,将颜南青的长发轻轻吹动。
韩澈此人,面上看着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但颜南青深知他内里有股偏执,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若是她不做些出格事,恐怕韩澈便要将她给缠住。
风停时,她猛地抱住韩澈双腿,“国师大人!小女子对您仰慕许久,实在是三生有幸能为您驾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