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赵怡同又叫了一声,缓缓坐起身,手撑着地,“这是哪里啊?”
她声音清亮,微蹙着眉,似是有些不解,懵懂地看着对面。
苏姨静止了一瞬,瞳孔放大,整个人不可置信的向前,嚅嗫着嘴唇,没有说出一句话,却伸着胳膊,越过火障,要来摸她的脸。
地上灼热更甚,赵怡同站起身来,身形微晃,隔着火光和苏姨对视。
她搭上苏姨的手,却见对方袖口都烧起卷边,便又甩开,甩出这个火圈。
崔叔趔趄跑到这朵莲花之前,两人佝偻着身子,口齿不清道:“致柔!致柔......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回来了!”崔叔说着,手舞足蹈起来,像是兴奋过了头,神神叨叨地跳起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娘,我好疼啊。”赵怡同说着,抚上自己的脖子,“好烫。”
“你先别着急,娘这就去找东西!这就去......”苏姨说着,左右看着,事实上,她的计划是破釜沉舟,共赴黄泉,并没有灭火的东西。从进了这洞的那刻,她枯萎多年的心蓦然舒展,仿佛进了仙境。
地母仍在注视着他们,火把的光一明一暗,已经入夜,手边什么称心的家伙什都很没有。
她急得蹲到地上,用手捧着沙子,想要盖灭火舌,可火越烧越大,怎么也止不住扩散的趋势。
一个人跳着舞,一个人捧着沙,旁边一个盒子,后边一个神像。昨日,她还做着连夜跑路的美梦,今日,已经成为了借尸还魂的躯壳。
赵怡同心一横,提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娘,别这样了。”
苏姨捧着沙的手一顿,她抬头看着赵怡同,神色恍惚。
“我的时间不多了。”她说着,眼眶湿润,“你们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崔叔也停了下来,两人共同注视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神仙说,这并蒂莲花是通天台,左右等重,便能共赴天堂,我和......这位姐姐就是在仙界互换的。”
“你们爱我吗?”赵怡同说着,心在泣血,她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毫无保留地爱着“她”,活着时万般宠爱,就算在“盒子”里,也会想办法把“她”拉回,这是他们血浓于水的情谊,无言无声的爱。
两人愣住了,怔在原地,似是思索,又似放空。
“刚刚不是说了吗?念我盼我,思我忆我......唤我等我,爱我敬我。”赵怡同泪如雨下,她努力控制抽噎,“都是假的吗?”
对她当然是假的,但对这位致柔,肯定是真的。
两人怔怔地缓慢摇头,瞳孔颤动,像中了邪似的,只有眼泪不停的流。
赵怡同看向另一边,两朵莲花中间有沟渠相连,最中间处火不过膝,应该死不了。
她艰难移动到另一端,那朵莲花花中是一个瓷坛,上好的釉质泛着莹莹的光,像真有魂魄萦绕一样。
这就是苏致柔,他们想换来的人。不惜时间精力,不惜葬身火海,她的身体,那些温情,也不过是其中一环而已。凭什么?凭什么!赵怡同怒火中烧,愤恨在胸中酝酿,面上却不显。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看向对面。
两人相互搀扶,颤颤巍巍地越过火帐,身上衣服被烧的卷边,头发烧焦翘起,站的稳稳,望着她。
赵怡同和他们对视,还用着那个懵懂无知的眼神,“现在,闭上眼静静等待罢。”
话音刚落,火光烧到莲花之间,火幕窜起,横挡两边,模糊了对方的轮廓,混在深红浅橙中,让人分辨不清。
石块烧的更裂,咔擦咔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怡同当然没有闭眼,在火幕窜起的瞬间,她收起了无知懵懂,露出本来的样子,泪眼婆娑,又愤又痛,心如刀割,她忍住呜咽,身体颤抖,凭什么?火,又是火,又想把我烧死?凭什么!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转身跳出火圈,放任火苗在身上蔓延,拽掉墙上的火把,甩手扔到坑里,还有几个滚在地上,火势骤然升高,烈焰喷薄而出,盖住枝蔓,遮住莲花,向外喷薄。
洞外是无尽的黑夜,赵怡同拼命跑出,成为黑夜中的闪烁光点。她扑到地上,翻滚一圈,沙土吹进口鼻,光点骤然熄灭,她片刻不停,一个侧翻站起,马车安然停靠于洞口。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缰绳,翻身上马,在转身的最后一刻扭头看了一眼。
洞穴内红光闪耀,火焰喷薄而出,烟雾溢出,遮盖天幕。
赵怡同挥动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马背上,烈马嘶鸣,撂开蹄子奔向前路,黑暗凄清中,只有马蹄声可闻。
这条路通向何方?无边天幕之下,她要去哪?
哪里能是她的归处?
在沙城这大半年,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往日种种在她脑中闪过,家的归属,温暖的关怀,体己的言语,一起上山,一起包饺子,一起守岁,融在细碎日常的温情,化在无数日夜中的陪伴......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们血浓于水的亲情,为什么要拿自己铺路,难道是自己编的流浪的身世,让他们觉得自己无牵无挂,就这样葬身火海也不会有人在意追查?可明明自己有家的啊!在天的那边,在时间的折叠空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真是蠢货,当初居然说自己是孤儿,她低头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能这么说呢,妈妈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明明她还在啊,身体倍棒,就是有时脾气不好,易燥易怒。
赵怡同回想起前世的最后一通电话,她们之间的没有像平日那样剑拔弩张。当时她举着话筒,倔强地等一个答复,没人说话,只有老式座机呲呲啦啦的声响,良久,对面叹了口气,似是真的累极了,说道,“你想怎样就怎样罢,我不会管你了。”
她当时没有说话,憋着呜咽,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像是真的放弃了她这个人似的,像是从此两不相欠了似的。她只是想见她一面,只是想回家,劳烦您来接我而已,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威胁。
明明只是个很小很小的事,哪怕多说一句“我很想你”,都不会这么让彼此难受,可惜,在她想明白这些时,早已天人两隔,再也没机会解释了。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她一定会好好地、耐下性子,把这些都说清楚。她知道妈妈爱着自己,她很忙,有时不得不妥协,但抽空的探看,偶尔的陪伴,从来没短过的生活费,这些都不是假的。
真正的妈妈很爱她,她也是被爱着的人。
好像回家啊!好像见见妈妈啊,让她回去罢。母亲在等着她,安然坐在沙发上,露出温和的笑,眉眼弯弯,周身萦绕着温暖,这才是她真正的归处。怎么才能回去啊?怎样才能回到现代啊!
回去,回现代,回到这里人所谓的东国......
东国......东国......国师!
他能搬移来这么多那边的书籍,肯定不是自己记忆下来的,他肯定有方法,能在东国和晨乐之间来回穿梭,带回他需要的东西。
“张大人会包容、接纳我们,你听我一句劝,去天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