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再三解释自己不需要进食,也不过度强调自己不会有焦渴冷热之感。他接过野果,无声细嚼。
晏景行盯着他,眼睛比火明亮。
肩头落下一阵重力,谢怀玉偏头一看,晏景行阖着双眼,呼吸平稳地睡着了,手中还握着啃了一半的野果。
熟睡状态下,他安安静静的模样,竟有些乖巧之意。
谢怀玉看着这张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几个早已忘却的人。那几人都是蓬莱仙门的弟子,偶然得知他身份,日日献殷勤。
第一人巧言令色,常吹嘘各种奇事夺他注意,一次嘴快,说出想要仙丹一事,被谢怀玉严厉敲打,自觉丢了颜面,再不往他跟前凑。
第二人尤为厚颜,在谢怀玉有过一番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的经历后,仍自信与他交好,不管被冷脸几次都以笑待人。后来违背仙规,拿着少岛主名号仗势压人,被谢怀玉无情逐出仙门。
第三人则聪明许多。知进退,懂分寸地接近,刻意制造偶遇的手段虽然拙劣,但没有半分恶意。奇怪的是,自那时起,谢怀玉服饰上装饰的金银宝石,总会莫名遗失。
他若想知道真相,不过弹指一道法术的功夫,只是心里生出厌倦。
投机取巧,爱慕虚荣,贪得无厌,这样的人尘世中多如粟米,他初识分辨不出,知晓时又已以朋友自居,麻烦得紧。
若真如此,孑然一身反倒轻松。他不擅长推测人心,却擅长来去分明。
那晏景行呢,谢怀玉忽然想到,他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若他开口,自己当真能像之前那样,抽刀断水般两断吗?
洞中火一直彻亮,晏景行捡回来的柴火足够撑过一夜,火势稍弱,谢怀玉便用法力断断续续往火堆里添柴。
很长一段时间,山洞里只有交错的两道呼吸与哔剥的柴火声。
水潭上方,连长机急得不停转,要不是陆思涯拦着,他早就跳下去了。本以为谢怀玉下去救人,势必万无一失,谁知过了这么久也没回来。
陆思涯见他急出了一头的汗,安抚道:“连城,你放心吧,有少岛主在,景行肯定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的忧急之情半点不比连长机少,只是表面并未显露,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冷静。
暮千封带着一众弟子铩羽而归,现场只剩下蓬莱仙门的人。附耳私语声渐多,大多是猜测水下有什么东西的,少部分偏了话题,扯到了谢怀玉跟晏景行两人的关系上。
沈端宁身靠树干假寐,将弟子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熟悉的传音符飞来,沈端宁睁眼阅完,脸色变了变:“走!云不还跟木含晚现身了!”
连长机看了看水潭,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端宁道:“走,不可单独行动。”
陆思涯对他摇了摇头,两人只好跟随众弟子一起前往祝风歌那边。
晏景行梦中置身店门口的古榕树下,葱郁的枝叶遮挡了大半轮太阳,洒下一片阴凉。身子仍暖烘烘的,如有火暖。他翻了个身,舒展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双手朝身边摸索,眼睛还未睁开,口中已发出疑问:“小琢,你身上怎么这么冰手,是不是冻着了?”
等了半天没听见回话,晏景行揉眼,握了握五指,他记得自己睡过去前,野果才啃了一半。
剩下的呢?
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线从滚落在地的野果,移到端坐一旁的谢怀玉身上:“火没灭啊,那为什么小琢你冷得这般厉害?”
晏景行伸手去探,谢怀玉反应激烈道:“别碰我!”他脸色转瞬之间从天然雪白,转为令人心惊的惨白。
晏景行乌黑的瞳孔一颤,顿时睡意全无,脸上只剩担忧:“小琢,你怎么了?”
谢怀玉语调抖颤,气息竟在片刻内弱如游丝,身体沿着身后陡峭不平的石壁,缓缓往下滑。每滑一寸,神色更难看一分。
晏景行心脏猛地捏紧,顾不得谢怀玉意愿,凑上去观察他的脸色。
不过须臾,谢怀玉浑身冒着丝丝冷气,不知不觉间灰发全白。他轻阖双眼,眼睫生霜花,鼻尖结冰珠,嘴唇覆薄雪,周身置于冰窟。
美则美矣,却像一尊了无生息的冰雕。
“小琢……”晏景行方寸大乱,双手举起又放下,反复无常了几回合,最后紧握成拳,捏着掌心迫使自己冷静。
体内泛起沉绵剧痛,破心口而出,横冲直撞在其中。似想冲出一个缺口,逃出生天。
时间越久,痛感越重。
谢怀玉尽力调息丹府灵力,含冰蛊感受到熟悉的力量压制,挣扎得愈加强烈。
原本柔软血红的嘴唇,如今像是两片干枯的花瓣,生硬地挤在一处。
痛到肝肠寸断,蚀骨焚心,谢怀玉面上也只显出一两分。他早已习惯了含冰蛊的折磨,化解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