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里是变了样子了,你们两个的手下人有的老实守分,有的可要当上土皇帝了。”贺敛笑着说道,和她们并作一路,往回程的方向走去。
她们穿小巷走了与来时不同的一条路,这条路也直通后土祠门前,因为楼树掩映,渐渐成了买卖流民的专巷。
李丑忽然在一对夫妻面前停住。
妻子插草标跪在地上,丈夫站在旁边押着,这一带净是这样卖妻卖子的,只是这一对里妻子哭闹得格外厉害,丈夫下手打得也格外狠。
李丑细细看着那丈夫的面孔,辨认出是一个认识的人来,出言问道:“拉纤的活计为什么不做了,到这里来卖妻?”
“要买就买不买滚蛋!”那男人五六十岁年纪,熟红的脸庞乜斜的眼睛,已经醉得很不堪了。
“那日河口招工,你跪地哭得那么可怜,我眼见着他们把你招进去了——为什么又不干了?”李丑攒眉质问道。
贺敛和赵硙在旁都听明白了,李丑初进城时四处找活计,每次都因为不忍和老弱抢工最后落得无工可做,显然,这人就是李丑遇见的“老弱”之一。
“你就是为了这种人吃了那么多天的老鼠肉。”赵硙嘲笑李丑道。
那老头觉得她们是来找茬的,一把把最前面的李丑搡开,“我卖我的婆娘你管球!这天下还有不让卖婆娘的道理吗?”
旁边另一个卖女儿的汉子出声奚落道:“卖你也卖不出去,你婆娘都老成这样了。”
贺敛小时见惯了这些,熟知这种人的德行,伸手拉李丑走。李丑却不走,她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双眼定定地盯着那老头看。
这人教会了李丑自出府以来的第二个道理:人不是只要过得苦,就是可怜人。
那老头被旁边男人奚落一番,打不过骂不过,恼怒地扇了自己妻子一巴掌,“哭哭哭,就是你把老子的买主哭走了!”
妻子被扇背了脸去,哭嚎得更厉害了。
老头又伸手去推瘦小的李丑,让她别挡他的生意,喝多了没分寸,上手就又往她脸上扇。
赵硙瞪目。李丑避开。
“老大!”还没等她俩动手,巷口一溜烟跑进来个人,口里谄媚叫着老大。
来人锦绣衣裳,面目却是鼠眼老三。
这鼠眼老三之前一直是在酒馆做工,兼带给赵硙偷烧鸡吃的。贺敛拎起他的厚锦袖子看了看,出口问他:“这大白天的,怎么不去酒馆偷你的烧鸡了?”
鼠眼老三很机灵,知道贺敛是李丑的生死兄弟,于是嘿嘿着作小伏低:“如今城里是咱们管事了,我帮老大们四处转转看看,教他们不敢祸害老百姓。”
“你就是最大的祸害。”赵硙拍拍他的肩说道。
“老大看你说的,”老三眯着鼠眼笑得讨喜,眼睛往两边一溜问道,“老大们要买丫头啊?这剩到下午的都不好了!最近天天都有新鲜的,明儿我赶早……”
“他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份工呢?”赵硙打断他,下巴一点那老头问道。
老三长着千里眼顺风耳,这城里谁的消息都清楚,眼一扫就答道:“他是个老无赖,支工钱去打酒,喝醉了又在河岸闹事,就被踢出来了。”
赵硙对他打了个手势。
老三立刻反应过来,答应一声,对准了站着的老头就挥拳揍上去。
巷口已经有十几个闻声赶到的手下,他们此时见老大下令打人了,也要凑过来献殷勤。
“用不着你们!”赵硙一挥手把这帮人赶出巷子去。
赵硙平日不出门,李丑又是昨天刚出名,城里的人对她俩的相貌都不熟悉,此时见这架势才猜出是后土祠老大和癞子鬼。
于是都暗暗退却,因巷口两边都是喽啰围堵,苦不能出。
那老头打自己妻子时凶如虎狼,此时被老三一个人两只拳头就打得招架不住了,倒在地上喊冤,哎呦哎呦地叫着,“我卖的是自己的婆娘,又不是别人的!”
“两位老大,要弄成什么样,要不要让兄弟们抬出去料理。”老三把老头打得脸上迸血,停下手来去问李丑赵硙,意思是要不要下死手。
“不用,用他娘子的绳子把他绑上。”李丑一指那女人身上的麻绳说道。
老三手脚利落,顷刻绑好,可见平日没少干这种勾当。
“把她扶起来,按他跪下。”
又跑来两个手下帮忙,老三把跪僵腿的女人扶起来架着,那俩人各按肩膀一头让老头跪地。
“你们要干什么!”老头碎了两颗牙,漏风喊道。
“不把女人当人的,自身就是头畜生,我要卖了畜生给这妇人资身。”
李丑回答完,左右一看巷口的人,“都走开,别碍事。”
巷子里卖妻卖女的男人们一听这边按着人卖丈夫,吓破肝肠,人人自危,等巷口一清就一溜烟全跑没影了。
“……把他卖了的钱真能给我吗?”那老头的妻子此时倒不哭了,沉默地看了良久,用哭喊嘶哑的嗓子问道。
李丑点头。
老头张嘴骂婆娘,左右按住他的人不用老大招呼,轮番扇起他的嘴巴子。老三在旁边献殷勤,一边扶着女人一边下狠力踹了老头一脚。
其实他们自身也是这样的人,一旦穷狠了,有多少妻女就会卖多少,但是他们跟着老大混,老大说什么都是对的。
“收着点儿,会不会收拾人啊!一会儿卖不出去了!”赵硙正一脚抵在墙上靠着看他们拾乐,此时啧声训了手下一句。
老三立马从锦衣绣服里掏出针来,分给另外两人,一起去钻老头指甲盖。
贺敛早就懒得看他们了,靠墙席地坐下,一手拉着要要,一手抢过硕果仅存的两个糖葫芦,和她讲道理,“你今天已经吃了两个大肉包子了,不能再吃了,两岁的小孩儿没有吃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