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烦。
化妆镜边框的LED灯明亮却刺眼,许昭野咬碎最后一点棒棒糖,甜腻的芒果香精味在舌尖炸开。
“今天你表演完就下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嘛,又不耽误什么事。“云起经理双手叉腰,阿玛尼衬衫覆盖着锅盖样的啤酒肚。
许昭野已经装扮好,一袭古风白衣,坐在后台等着登场,长腿交叠搭在道具箱上,白色帆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金属箱面:“不,我只负责跳舞。”
经理掏出黄鹤楼叼在嘴角,打火机咔嚓作响,吐出一口烟圈,“这样,我给你加五百,有客人想见你的话你露面打个招呼就好了。”
许昭野喉结滚动着咽下糖渣,闻言道:“一千。”
经理喷出的烟雾在空中消散,面容抽动着说:“七百,不能再多了。”
许昭野指尖捏着空塑料糖纸,勾起唇角:”成交。”
……
追光灯劈开浑浊的黑暗,许昭野踩着震耳欲聋的琵琶鼓点腾空跃起。
台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像隔着层毛玻璃,直到最后一个定点动作结束,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退回后台,额头的细汗在冷气中迅速消散。
今天他跳得是改编版《十面埋伏》,一曲终了,回到后台,果不其然经理说有人想见他。
更衣室里的空气混着廉价古龙水味,许昭野把棒棒糖咬得咯吱作响,糖块碎裂声在铁皮储物柜间来回碰撞。
许昭野觉得很有意思,云起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是为钱来的,连云起本身也是用钱堆起来的所谓高雅清幽之地,客人们想用钱买来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感受。
店家和客人心知肚明地扮演着cosplay,而他是其中的npc,可以在两方都高兴时拿到其中一点点好处。
许昭野“砰”地一声关上储物柜的门,心想也算不错。
大厅3号桌,许昭野被经理带过来,这一桌的人很眼熟,肯定来过不下一次。
旋转的雕花灯不断在白纱帘上投下点点碎光,他余光瞥见上次捡到他棒棒糖的男生,那人今天穿了件挺括的黑色风衣,立领盖到下巴上,双手抱臂靠在座椅。
本来坐在中间的一个男生移动到桌边,将捡棒棒糖的男生挤到了一边,那人手腕上的劳力士表盘磕在木桌面却毫不在意,“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昭野面不改色地乱说:“王磊。”
男生的瞳孔突然放大,染成银灰的头发被灯光镀了一层光晕,惊讶道:“这么巧,我也叫王磊!”
未曾被设想过的巧合发生令许昭野眼角抽搐,王磊这个名字现在也这么大众化了吗?
许昭野注意到穿黑风衣的男生唇角转瞬即逝的笑容。
“好有缘分啊。”王磊继续说:“要不要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玩?”
假王磊说:“不太方便,我要赶公交车。”
王磊不懂放弃:“我可以送你。”
假王磊不懂委婉:“不太顺路。”
经理在一旁猛拍许昭野的胳膊。
没等王磊再说什么,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笑,像是陶瓷茶盏轻碰时的脆响,又像是喉结滚动带出的气音。
男生意识到自己被拒绝,有些脸红。
许昭野没时间照顾他的心情,“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走出几步远后,听到后面传来几个人不加掩饰的声音——
“装什么啊……”茶杯杯被重重砸在桌面上。
“不就是个跳舞的么,给钱什么事都会做。”
许昭野停下脚步,蓦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肌肤,眼睛眯起,连眼睑下的那颗小痣都害怕得藏起来。
经理在身后用力推他,警告说:“别惹事啊,你工资想不想要了。”
“真当自己是腕了,恶心!”
“艹!”许昭野低骂一声,后槽牙咬得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线,卫衣下摆在他转身时仿佛迎风飞舞的旗帜。
经理堵在他背后,“一千一千!你今天给我老实点!”
许昭野深吸两口气,甩开经理的手大步离开。
风带着暮春雨砸在脸上,水洼倒映着路灯和天上的月光。
许昭野把卫衣兜帽扣在头顶,布料很快吸饱雨水沉甸甸坠在后颈。
路过便利店时,他盯着玻璃橱窗里10元3个的特价面包看了三秒,喉结动了动继续往前走。
走到公交站,许昭野身上的外套快湿透了,他坐在等车的椅子上,手机屏幕在雨夜里亮得刺眼。
房东的催租信息夹杂在垃圾短信里,红色未读标识像是新鲜的催命符。
临走前经理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下周你先别来了,我把工资打到你银行卡上。”
烦……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钱多事少的工作,虽然通勤时间长了些,但总得来说他很满意,因为几个蠢货,现在又要重新找兼职。
工资到账后,交了房租学费他手里的钱还能挺2-3个月,下一份工作去哪找呢?
许昭野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特想骂人,再给那几个随便乱说话的孙子脸上一人一拳。
“有屁好笑的……神经。”
他慢慢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后颈,蝴蝶骨在湿透的布料下格外明显。
耳机里放着一首适合雨天听的歌,背景音乐和淅淅沥沥的雨滴声重叠。
低沉的嗓音唱着歌词,“雨是天空裂开的针脚……”
耳朵泛起酥麻。
柏油马路散发着潮湿的沥青味。
远处轮胎碾过水洼的哗啦声忽近忽远。
许昭野数着呼吸频率,试图压下胃部的抗议,从中午到现在他只吃了一包便利店临期饭团。
人经过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步伐。
微风带来雪松的香味,冷冽干燥的气息刺破雨幕。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手上的皮肤不再触觉到微凉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