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究竟怎么打,陶律夏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都在罗乐低垂的眼睫和交错翻飞的手指上。小时候出去玩,母亲也经常帮他系鞋带,不过她没有教过自己绑得更牢的方法。
陶律夏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一切令人着迷的东西,总是先唤起恐惧,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平结的基础上,绕两下,再在这上面绑个蝴蝶结,就好了。”罗乐继续说着。
想抽身离去的脚步,迟迟不忍迈下,现实仿佛短暂地屈从了自己,默许他在这份交错的温柔里多停留片刻。
“这样打的更牢。”罗乐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小夏,你要吃什么味道的爆米花?”
陶律夏偏过头:“你讹来的东西,理应按你喜欢的口味。”
“那我就随便买咯。”罗乐嘴角一咧,向旁边走去。
陶律夏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地远离,又靠近,直到热乎乎的爆米花桶搁在了自己手上,温热、蓬松,奶油焦糖的味道。
远处传来游客的尖叫声,陶律夏远远地看了一眼,问:“要不要去玩过山车?”
罗乐一听,眼睛亮了:“行啊!”
排过山车的人不少,但队伍推进得很快。
“你真的从来没坐过过山车?”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听着啊!”罗乐边走边警告说,“一会不许在我旁边讲牛顿第二定律,或者讲什么‘失重状态下内耳平衡机制变化’那种东西。”
“还有,记住千万不要闭眼,闭眼容易晕。”罗乐又叮嘱。
“好……”
过山车缓缓升至最高处,然后猛然俯冲,陶律夏低呼一声,那短促的颤音立刻被风吹散。
过弯的瞬间,身体仿佛悬空一秒,被拉扯着向一侧倾斜,整个人都像是被甩进了一场失控的狂奔。
陶律夏闭上眼,失重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一瞬间像被抛离了所有熟悉的依托,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在人潮声中无所适从的自己。
就在这时,耳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小夏,快看!风景绝了!”
像是被什么轻轻一拽,陶律夏睁开了眼睛。玫瑰色的天空,金色的水面,交错纵横的轨道,在高速中拉成模糊的流光。
心脏仍在狂跳,但紧张正慢慢转化为某种奇异的畅快感。过山车停稳的那一刻,陶律夏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松了下来,目光下意识地朝同伴那边看去。
罗乐已经跳了出去,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指节微弯,姿态自然:“魂儿丢了?赶紧下来!”
陶律夏抬手搭了上去,掌心一触,意料之内的温热。
被牵着走出十米,他缓缓抽出手指,若无其事地塞进裤兜里。神经科学可以解释一切“亲密感”的本质,这是大脑在剧烈刺激后,释放出了“血清素奖励”,游乐场限定的化学反应……
两人顺着游乐场中轴线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在娃娃机前看别人疯狂刷币,讨论碰碰车的碰撞机制……
直到晚霞被天际最后一抹深蓝吞没,摩天轮的轮廓在夜空中亮了起来。
排了二十分钟的队,坐进座舱时,夜已经彻底降临。摩天轮缓缓升高,城市在脚下铺展,突然,一簇烟花在空中炸开,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五彩斑斓地接连绽放。
“唉。”陶律夏偏过头,扫了罗乐一眼。
罗乐:“怎么了?”
陶律夏:“你能不要用手压着我的肩膀吗?”
罗乐低头一看,他的手落在了陶律夏的肩膀上,掌心顺着座椅的弧度贴着对方的肩胛骨,五指微拢,像是下意识地想护着他……
“啊……”他连忙松了手,在裤缝上抹了几下掌心的汗,“没注意。”
等到陶律夏转过头看向窗外,罗乐才肆无忌惮地重新打量起来,目光从他毛茸茸的发顶,滑向线条干净的后颈,最终停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一圈浅浅的红色,让人忍不住想知道,是天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细碎的烟火连同难以名状的喜悦,窸窸窣窣地落在心上,璀璨而炙热,像一场金色的雨……
*
“成功了!”
一声激动的喊叫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紧接着,大厅内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拍着桌子,有人推推搡搡往窗边挤去,椅子倒地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里都显得微不足道。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玻璃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痕,夜风拂过,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周隽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窗边走去。
一簇簇烟花拖着金色的尾焰腾空而起,它们划破沉沉夜幕,越过灰暗的建筑群,在漆黑的天空中炸裂。